正文 49.逝去的沙子(1 / 2)

那座沙墩已不複存在,但往往一種景物正因為它的消失,而在我們的記憶中顯得格外清晰。

村子裏曾經彌漫著濃鬱的花香和野草的氣息。它們便是從沙墩那邊彌漫過來的。沙墩離村莊很近,橫臥於村前的那片曠野之中,三麵環繞著農田,朝陽的那一麵與小龍潭相接。小龍潭其實隻是一個水塘,但浚深寬闊。這水塘雖然稱小龍潭,但從未有人見到過有龍出沒,但時有大青魚被村人釣起。青魚者,鯤也,鯤可化為鵬,摶扶搖而直上九萬裏,與龍也差不多了。潛遊青鯤的小龍潭波似龍吟,傳送野草野花氣息的沙墩勢如虎踞,是村前一道炫目的風景。

沙墩並不大,也並不高,但也像極了一座低矮的小山,村裏人卻並不稱它為山,隻叫它“沙墩”,這可能是因為站在村頭極目處便有入雲的。沙墩就沙墩吧,它幹脆把金黃色的沙藏在一層厚土下麵,隻這兒那兒地透一點消息。每到春夏,就連這露出的金沙也不輕易讓人看見——沙墩上百花齊放,眾草叢生,葳蕤搖曳。假日,或是放學後,我們幾乎不約而同地爬上沙墩,牽一頭老牛上去吃青草,或挎個竹籃握把鏟子挖野菜。花香和野草的氣息將小小的心靈醉得飄飄忽忽,女孩子總喜歡摘幾枝鮮花插進瓶子裏養著,男孩們挖夠了野菜後,則脫光了衣服一頭紮進那溫熱的小龍潭水中……

村裏的大人們也和我們孩子一樣十分喜歡沙墩和小龍潭,他們在農田裏勞作累了後,懶得回家歇緩,就近爬上沙墩,躺在花草中或在樹蔭之下,常有男女受了花香的刺激,打情罵俏,引發眾人哄笑。有位向來活躍的老伯,這時便常常要出一把風頭,在沙墩的那塊平地上一手叉腰,一手高揚著一根扁擔,大聲叫喊,哪個敢來與他抵棍?很快就有人應戰上陣,先用手抵,又用胸脯抵,再用下巴抵,定要決個輸贏。激戰時,觀戰者大呼大叫,呐喊助威。

那年春天,村裏娶來了一個新媳婦。我們稱她花娘。那時我們常常看到她那美麗的身影飄逸在沙墩上,她竟然和村裏的女孩子一樣,也喜歡摘幾枝花插在發辮上。有時我們調皮,朝她大聲唱大人教會的那首野歌:新娘子新,坐床廳,一對奶,十八斤……我們不懂這首歌是什麼意思,隻隱約知道是罵人的,我們一心以為花娘會罵我們,但她不僅一點不惱,反倒說好聽好聽。讓我們有些莫名其妙。

村子裏的人也都喜歡花娘。無事時總喜歡逗她笑逗她唱,幾乎忘記了她是一個患有羊癲瘋病的女人。不過花娘那段時間總是笑嗬嗬的,很少發病。村裏最興奮的人自然是花娘的男人德叔,他整日紅光滿麵,神采飛揚。德叔家太窮了,光棍打了許多年,花娘雖有病,但他能娶上花娘就是他的福分了。花娘每天也跟著德叔上工,盡管和村裏女人相比,她有些笨手笨腳,但人們並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