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鄉村牌事,最早隻是和一些老人們聯係在一起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一些離退休的老人榮歸故裏,心情寬鬆,想有個物事玩玩,而麻將牌不再像以往那樣嚴禁,便相邀玩起了。接著,一些鄉下老人有兒女孝敬,不用再下田幹活,也加在了一起玩。一開始他們玩得很古典,要嚴格地數番,平平將將,卡卡硬硬,須得滿了十番才許和牌。他們玩時也必然要論個輸贏,輸的人鼻子上貼紙條鑽桌子底,贏的人見輸者的那個狼狽相,便從中得到一種勝利者的快感。那時老人們玩牌多是在某個人家玩,茶水泡了,旱煙吸著,悠悠地打牌。但有時為了那貼紙條鑽桌底,老人們認真起來常常就要爭得臉紅脖子粗,而贏了的輕狂起來免不了又要如小孩般大呼小叫,熱鬧是熱鬧,但天天如此,熱鬧就成了吵鬧;有的老人還不自覺,香煙火亂彈,一口濃痰也吐的不是地方,人家過後還要打掃衛生收拾殘局,這家的老奶奶或是兒子兒媳就要煩了,就要嫌了。老人們吵起來時不知天高地厚,吵過了就也愧疚自己添了人家麻煩,後來就基本上都到鎮上茶館去打。茶館從來就是鄉村古鎮一道風景,四裏八鄉的老人早早就到茶館裏喝茶,給老板一毛兩毛錢,一壺茶能喝上整整一個上午。老人們一人在家孤獨,而在茶館裏相聚,一邊喝茶一邊說話,東扯葫蘆西扯瓢,那真是神仙過的日子!而自從多了麻將,茶館裏就不再如以往那麼清靜和典雅了,這令一些鐵杆隻喝茶的老人不快。但茶館老板並不嫌棄,他們除了收點茶錢,還可以多收上一毛兩毛麻將桌錢。
打牌的老人自然不在乎那多收的一毛兩毛麻將桌錢,但也就從那時起,麻將牌開始變了一點味道,老人們不僅僅滿足於罰輸者貼紙條鑽桌底了,漸漸就玩上了一點錢,一場牌下來,總會有個三塊兩角的輸贏。盡管輸贏很小,但錢終歸是個怪東西,一些老人就因此進入了輸錢贏錢的怪圈,搞得整天神經緊張身心疲累,全無往常的優雅。又因為錢的吸引,原本隻在一旁觀戰的老人也正兒八經地加入了打牌的行列。後來茶館不僅鎮上有,村子裏也有了,喝茶的人越來越多,其實是打牌的人越來越多,吸引得附近更多的年輕人也來看。而玩得興起的老人卻不許年輕人看,常常嗬斥:看什麼看?這東西是你們看的?年紀輕輕的,還不快到田裏去幹活?你要想來玩,等也和我們一樣老了吧!年輕人也自是覺悟,便立馬退去。
但年輕人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們還沒有老了時,就要與麻將有緣了。玩麻將牌有趣是一個方麵原因,而更主要的是,他們開始有了足夠的時間,如今種田與以外是大不相同了,耕田不必用牛,拖拉機轉幾圈就行了;拔草不用下田,隻要撒些除草劑即可;收割稻穀也很輕便,將電一接上,三下兩下就收回了家,使用收割機就更快……而現在村裏許多人都出門打工掙大錢,許多人家隻種一個單季,農事幾乎就又減少了一半。總之現在的農民越做越清閑了,而經濟發展手頭寬裕,又讓他們覺得玩點小牌不成問題。於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上了牌桌,而年輕人一上牌桌,就顯示出了他們的風格,去繁就簡,直奔主題,數什麼番?隻要有一對做頭就可以和牌;又嫌碼牌太麻煩,吵著茶館老板買上了麻將機,呼呼啦啦的更玩得利索。老人們自己打牌,卻看不慣年輕人打,但再嗬斥已經沒有人理了,年輕人的話早就掛在了嘴邊上:牌是你們先打起來的,還有什麼底氣教訓別人?這下讓那些老人們腸子都悔青了。
後來老人們不僅是悔,簡直有些憤怒了,因為那些年輕人的確有些不像話,尤其是現在出門打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那些留守的女人將一點農活幹了,無聊得很,就往牌桌上一坐。老人的衣服或是鞋破了,舍不得買新的,就叫兒媳婦縫縫補補,而正在牌桌上的女人哪還有納鞋底補衣服的閑心事,隻說明天我上鎮上給你買新的就是。老人強著說穿補的衣服更暖和。旁邊就有人說那就買新的回來挖個洞再穿。這雖是玩笑話,但有時玩笑話更傷了老人的心。因為打牌,有些年輕人簡直都鬧出笑話了,有個正月,一青年人去舅舅家拜年,騎著摩托車一進村口,卻見表兄正在村口茶館打牌,就打一聲招呼,而表兄說,我還沒時間回家陪你坐呢,你不如也來打一圈?青年人就和表兄一起打牌了,牌打完,表弟輸給了表兄,表兄笑著說,你輸的我就接了,等會我陪你喝個痛快,隻是這拜年的禮物你就帶回去吧,算是我家回的禮物,不然你也就太虧了。後來舅舅知道了,就氣得既罵兒子又罵外甥,說拜年送禮回禮是自古以來的熱鬧事兒,如今被你們這些東西在牌桌上搞得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