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小王二走過棋桌時，他的鞋帶散了。“孤獨求敗”正坐在棋桌後，目光很慈祥。小王二為了綁鞋帶，坐在了凳子上。此時，“孤獨求敗”騰地站起，大叫一聲“黃毛小兒，夠膽！且與我大戰一場！”小王二這才想起老頭的凳子是不能隨便坐的。但他既然坐了，那就下一盤吧！老頭挑走桌上的幾張落葉，一老一少就開始下棋，結果自不必說。後來，小王二經過此地時，要是沒有其他人，老頭就會笑眯眯地叫住他下棋。小王二聽話地過去下棋，卻基本上是輸的。老頭有時候也會誇他有長進。
和孤獨求敗下棋的時候，需要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僅僅在於他落的子，也在於他說的話。有時候，明明處在僵持中，他會像驚雷一樣大叫一聲：“你輸了！”，說完就甩了棋子喝酒。人們看了半天，才明白是十來步開外的輸棋。對下棋的另一方來說，這種感覺，就像明明你還在呼吸，卻有人說你斷氣了一樣難受。更絕的是，你要不相信，那就真會有個飛鏢激射二來，伴隨著一聲“將”的暴喝要了你的命。
王二不喜歡象棋，可能和這段不愉快的輸棋經曆有關。原因也不隻這麼一個。在王二看來，象棋是定數裏的遊戲，而撲克麻將卻充滿了命運的變數。一個最笨的人要是抓了個直接糊的麻將，那就能贏了最聰明的人。而象棋從來都是實力之間的較量。決戰未開，高下已決。王二喜歡麻將，正如喜歡充滿變數的命運。
什麼是生活的變數？
是王二出門的時候，一低頭，發現了兩百塊錢。他高興了半天之後，卻忽然發現那是自己的錢，大概是前一天掏鑰匙的時候掉的。或者小王二出門的時候發現傘壞了，但門口剛好走過一個撐花傘的女子。王二認出是班花小韻。她在傘下朝他微笑，像是發出了合用雨傘的邀請。
生命中有太多的事情不可預料。
阿甘說：“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得到什麼。”
王二本來不相信這句話，後來他也不得不信。因為他看到自己的理想如泡影般慢慢破滅。而夢想，高不可攀。長大後的王二，沒有如花似玉般的老婆。也不是住在寬大明亮的房子裏。他還得每天都很辛苦地工作。
至於小韻，在王二某次回家的時候知道，早就嫁了人、生過孩子了。
長大後的王二最後幾次回鄉，再沒有見過“孤獨求敗”。
樹還在，人已經不在了。
天地間還回蕩著“強虜灰飛煙滅”等等豪言。
王二最後一次回鄉，是秋天。此時入了深秋，梧桐樹上已經沒有樹葉。經銷店旁，王二站在空空的梧桐樹下發呆。汽車開過，黑色的輪子把地上的黃葉碾碎。王二抬頭，看見樹枝像是一支支枯瘦的手臂，在向天空索求著什麼。
這一刻，王二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一個讓他全身發冷、四肢無力的可怕問題。
很久以前，王二就認為，生活是一道題目。
白紙黑字。這道題目是這樣的：生活是痛苦的還是幸福的？不同的人當然有不同的回答。熱戀中的王子感到生活是幸福的，灰姑娘流下卑微的眼淚。熱情的雨化解大地的熱氣，呼嘯的風撞在一麵殘破的牆上。《世上隻有媽媽好》有人開心地唱，而小王二聽見了卻心裏發酸。命運準備好了顏料。生活是一麵任由塗鴉的牆壁，等待時間的風把色澤吹幹。隻是，每個人獲得的顏料都不一樣。小王二獲得的顏料比較特殊。他自己也意識到這點，並喜歡上與眾不同的感覺。
經銷店旁，梧桐樹下，人單影隻。
王二的目光穿過手一樣的樹枝，碰到蒼白的天空。他聽見樹枝對天空說：“給我。”天空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沒有。”
王二繼續沉思，他想尋求那個重要問題的答案。直到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思考。
“要豬頭肉嗎？”一個高大的男人提著個籃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