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牧馬,墟裏孤煙,安淺姿靜靜地坐在夕陽下的草地上,一隻手搭在立起的膝蓋,看著大雕零零落落地掠過天空,硬是將紅霞扯出一道旖旎的口子,那顏色好像她頭頂發辮上供掛的殷紅若血的巴珠。她拿起手邊的胡笳,一遍一遍翻奏並不完整的曲子。
“姑姑,你的信!”安淺姿應聲停罷鼓奏,回首望去,一個身著間希祥紋毛藏服,披著方形綴紋披肩的姑娘遠遠地呼喚著跑過來。她腰上係著的絲穗腰帶,和她胸前的珊瑚珠玉和瓔珞項鏈互相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信封上赫然是久違的中原字,這字體娟秀而溫婉,安淺姿愣了片刻拆開信箋,隻見她的臉色霎然變青,在吐蕃的十七年來從未有任何事使她如此震驚,捏著信紙的雙手亦在明顯地顫抖,手臂上的金釧和海螺鐲叮當作響,那姑娘忙緊張道:“姑姑,你的臉色很難看,怎麼了?”
安淺姿沉色道:“桑曲,我要回中原一趟……”她的眼神不小心瞥見信紙上沾了一片隻有吐蕃才有的雪蓮花瓣,頓了頓道:“這封信你拆開過?”桑曲搖搖頭,忽然道:“啊,是婼兒讓我交給姑姑你的。”
“糟了,快回芙蓉洞!”安淺姿聞言麵色一變,忽地站起身來,腰間的一枚雕琢著芙蓉花的血珀被草尖勾住落地,她慌忙俯身撿起,心中一陣慌亂,著桑曲立刻趕往芙蓉洞,二人趕到時已見洞中空空蕩蕩,根本沒有任何人的身影。安淺姿道:“婼兒一定是偷偷拆信看到我要回中原,所以她也擅作主張溜出吐蕃了,我們快追!”
桑曲不解道:“姑姑,我跟婼兒從來沒去過中原,你要是肯帶我們一起去,她絕對不會自己跑掉了。”安淺姿啐道:“你知道什麼,她自小生長在吐蕃安安穩穩,哪裏懂得江湖上魚龍混雜,她又不會武功,擅自去中原萬一出了什麼事就糟了!上馬!”安淺姿拉住兩匹駿馬和桑曲跨身躍上,沿著夕陽下的荒道趕往中原,希望能截住她。
二人一直追到西海,終於在一堆瑪尼堆前找到稍作休息的師繾婼。漫山遍野都是迎風飛舞的風馬旗,色彩繽紛,在大地和蒼穹之間飄蕩搖曳,遠遠看去天地渾然一體。
遠遠地便看見滿身環佩叮當的師繾婼坐在瑪尼堆前,瑪尼堆上供放著刻有瑪尼經文和苯教密咒的石塊,還插著一些羽箭和羚羊的雙角,用繩子牽向旁邊的一棵老樹,樹枝和繩子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風馬經幡。她正一邊煨桑,一邊虔誠地禱告著往瑪尼堆上丟石子,完全沒有察覺到安淺姿和桑曲已然在身後。
她抬起一隻隱匿於棕藍彩色氆氌袖子下的纖手,未染蔻丹的指甲扣著手中的瑪尼石悉心雕琢著,腕上的大蜜蠟珠和瑰玉琥珀纏在一起。發辮上綴著的碗型飾物被風劃過,發出叮咚的聲音,就像中原的揚琴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樂音。一頭烏漆的發辮散落至腰間純白色山羊皮的改巴上,遮住皮麵上鑲嵌的孔雀藍寶石依舊在黑發下若隱若現的熠熠生輝。
從背後看去,真是一個充滿異族韻味的背影。不像中原的淑女如履薄冰,不像月中的姮娥不食煙火,但那隻是背影而已。
“婼兒,你太任性了,跟我回去!”安淺姿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師繾婼被她這麼一扯驚詫地站起身,裙擺隨著站不穩的紫呢小靴轉起了圈,腰間色彩絢麗的綢緞猶如孔雀的翅膀,底部的三道叉口揚起像是孔雀多彩的尾羽。
數十根發辮揚起,赭色絲綢纏起的巴隆窸窣撞擊,頭後嵌著忽玉的飄緒繞在孔雀町瑪頭冠上。師繾婼轉過臉來,不由令人心中一凜,她眼角赫然有一塊黑色的印記,形似展翅蝴蝶,這塊胎記自她有記憶起就在麵上,遮住了幾近半邊的容顏,顯得鬼魅般可怖。
“啊,娘……”她手中的瑪尼石應聲落地,剛剛刻好的那塊漂亮的瑪尼石,硬生生摔成了兩半。其上符咒似的經文沿著斷口處斷開,搭成一個詭異的形狀。
隨之掉落的還有袖間的羊脂玉盒,落出一塊散發著陣陣羸弱光芒的血色琥珀,月光不偏不倚地潑灑其上,顯得攝魂妖異。那是一枚血色琥珀,紋理雖然精細,可血珀本身卻略顯粗糙,表層的坑窪和黯淡度完全與精致的雕刻天壤之別。色酡清透,赫然雕琢著一朵蓮花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