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樹茂提問的兩個人名字,使放牛老人趙中開一怔,他忙站起身:“同誌,是這兩個村幹部。對了,我們大隊還有個叫雲江的大隊會計,有個叫王六子的民兵連長。哦,你怎麼知道趙古臣和王春來啊?”
欒樹茂笑笑:“我從五八年開始到你們夏邱公社領隊修留駕水庫,一直到上年還在河南岸的潘家、王家、徐家、傅家、平村、老溫家駐點包隊。所以,你們大隊的情況知道一點。”
趙中開點點頭:“怪不得這麼熟。哎,欒同誌,你到我們柳溝這個兔子不拉屎的窮山溝做什麼點?”
欒樹茂笑笑,避而不談放牛老人趙中開提出的問題,反而用手指指著正在溝邊吃草的兩頭腱牛:“老哥,我問您,這是集體的耕牛吧?你們村一共有多少頭?”
趙中開不假思索地回答:“嗐,一個窮山村,200多戶,1000多口子人,就這麼兩頭耕牛呀!”
欒樹茂:“現在正處在自然災害年份,糧食夠吃的嗎?”
趙中開發牢騷地:“哪夠吃的?家家早斷炊了,眼下這秋糧還未下來,不知道又要斷炊多少天哪!這些洋槐花、榆樹皮也全擼完了,扒光了,連野菜、毛根草也挖的幹幹淨淨的。這窮日子……唉!”
正說著,趙中開見小路上走來了兩個三十多歲背著布袋子的青壯年,忙招呼道:“唉,順子,你倆個大熱天到哪兒去?”
叫順子男人麵無表情地:“家裏已兩天揭不開鍋了,七八口家總不能坐著等死吧?”
趙中開起身:“又要去討飯?也別說,剛才走了兩三幫子了,這青黃不接的時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餓死了。唉,蒼天哪!”
欒樹茂一聽,忙問:“老哥,村裏沒有救災糧嗎?”
趙中開:“唉!這年頭,一點救災糧擋不了活命。兩個大黃餅子就能換個黃花閨女回家當媳婦。對了,(老人指指欒樹茂)順子,來,這位是來咱大隊駐點的工作組,欒同誌。”
順子依舊麵無表情地“哼”了一句:“這年頭,這個組,那個組的,來的多了,有用嗎?咱該著討飯還得去討飯哪!”
欒樹茂一聽:“你……”
順子幾個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了。
欒樹茂陷入沉思,他凝望著遠山,一言不發。作為曾是縣委常委的他,不能不憂慮。須臾,欒樹茂問趙中開:“老哥,您說說,你們大隊的幹部怎麼樣?有責任心嗎?”
趙中開氣憤地:“屁,大隊書記趙古臣是個酒囊飯袋,懶死,愛睡娘們。大隊長精明的像個鱉,村裏人都叫他‘鱉精’;主管會計雲江還算個老實人;民兵連長兼治保主任王六子更是個混小子,一點不學好,一天到晚幹些男娼女盜的事兒。毛病不少,花花腸子也多。就愛欺負姑娘和小媳婦。村裏人都叫他‘六狼’。”
欒樹茂皺皺著眉頭:“哦,這麼凶?”
“是啊,欒同誌,我們這個柳溝可真的該有個好官管一管了。”
欒樹茂雙手拍他的肩膀:“老哥,我就是縣委派來幫鄉親們扶貧解困的工作人員哪!”
“太好啦!柳溝這下可有指望了!”趙中開老人激動地緊緊握住欒樹茂的雙手!
3
兩個人蹲坐著,正談得火熱。
不料,蹲坐一旁的欒樹茂,忽然警覺地站起身:“老哥,您聽,什麼聲音?”趙中開一見他那機敏的樣子,也豎起耳朵仔細諦聽,自語著:“沒什麼動靜嘛。”
欒樹茂仿佛預感到什麼,匆匆起步奔上溝上崖。“不好!蝗蟲在啃玉米苞!”他蹲在玉米田邊,邊察看,邊順手扒開一嫩苞米,見一棒玉米上爬動著十幾隻寸長蝗蟲。此時,再仔細一瞧,一棵隻有七八片葉子的玉米秸,此時已被蝗蟲食掉一半,肆虐的惡蟲正毫無顧忌地吞啃著。
欒樹茂略一皺眉,忙從腰帶上摘下毛巾,然後捉下一棵粗壯秫秸上的蟲子,小心翼翼地包好。
欒樹茂又飛馳到另一塊鄰墒的玉米地,見玉米地也是響起一片“嚓嚓”聲。
急躁的欒樹茂抬頭仰望萬裏無雲的蒼穹,心如刀絞一般。
事不宜遲。他飛速跳下溝坎,與正在不知所措的放牛老人趙中開詢問:“老哥,又是一次大蝗蟲災,嚴重著呢!”
趙中開:“欒同誌,這可讓莊戶人怎麼過喲!”
欒樹茂安慰他:“老哥,遇上了,就得想法子。我問你,西邊這一片玉米田,全是柳溝的?”
“嗯!”趙中開忙點頭。
“老哥,您先歇會兒,我看看去!”欒樹茂從車把上摘下黃帆布書包,轉回身“蹬蹬蹬”向西坡跑去!
趙中開忙喊:“哎,欒同誌,你的車子,你的行李……”
見無回聲,放牛老人搖搖頭:“看來,這真是個急性子的好官!”
4
“當當當,當當當……”
柳溝大隊街中央的老樗樗樹上的鍾聲,突然一聲緊促一聲地響起。
此時,正值中午1:40,喜睡午覺的社員們正在睡夢裏。聽到村裏鍾響,人們情不自願地惺惺著向村中心的大隊部擁來。
男女群眾邊走邊議論著:“什麼事,敲得這麼急?”
有社員回答:“誰知道呢,簡直跟催命似的。”
社員們邊議論,邊走到大隊部旁。
大隊部門緊鎖著,而大隊部門前的鍾聲依舊在響。
“嗯?是個外人?”
“八成是個神經病吧!”
人們見敲鍾人素不相識,不免臉上生滿疑惑。
膽大一點的民兵連長王六子上前對欒樹茂:“夥計,哪兒來的?敲了半個時辰了,全大隊除了出去五六十個討飯的,全村1000多口子差不多都給呼隆出來了。”
欒樹茂聽罷,頓了頓,把鍾繩狠狠一摔,走下台階,繃著個臉,對眾人聲如洪鍾一般詢問:“誰是柳溝書記?”
眾人一聽,感覺此人挺有唬頭,覺著來者不善,嘟囔著悄悄向後退,眾人的目光也都相互搜尋著來人要找的人。
“我再問一聲,”欒樹茂再一次大聲高喊:“誰是柳溝書記?”
“我就是!來了!”忽然村東不遠處跑來一肥頭大耳,身材臃腫,光著大脊梁,穿短白色大褲衩子,赤著黑腳丫的約五十六、七歲的大隊黨支部書記趙古臣。
“自報姓名!”欒樹茂一點不買他的帳。
“趙古臣!”來者氣喘籲籲而膽怯地詢問:“你是……”
欒樹茂沒有直接回答,手一擺,雙目利光盯著村支書,他瞪著雙眼,在支部書記那猜疑、驚恐的臉上盯了足足三分鍾,然後心平氣和卻又鏗鏘有力地繼續責問:“大隊長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