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他們從三千浮山中段的子和山,遷到了尾部的灰山。
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沒有富甲一方的商賈,沒有權傾一澤的地主。為了讓古琅吃上一口熱食,年近六十的牛大錢去田裏幫人做農活換取食物,這才讓生活好過了一些,在南郊,他們甚至擁有了一間小草屋,雖不可禦寒,抵風卻也綽綽有餘了。
牛大錢把古琅抱在懷裏,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還是那個眉目俊俏的娃娃,依然那麼惹人疼愛。他們坐在山包上,吹著風兒,遠遠眺望著東方的雲海之下,那座巋然巍峨的巨山,牛大錢覺得臉頰熱熱的,忍不住傻笑起來:“古琅,我、我算過了,等、等你十五歲那年,正好是天、天清宗二、二十年一次的登門試,你、你隻要能夠拜入天清宗,就可、可以每天吃上熱湯熱饅頭了。現、現在我一年攢三兩銀,五年之後便、便有十五兩,到時候就能送、送你坐靈舟去連訣山了……”
古琅想了一想,回頭問道:“為什麼是天清宗?”
牛大錢愣了一下,說道:“我、我說過,指不定你、你家人就在那裏。”
古琅微微皺起了眉頭,口氣像個大人似的問道:“那你呢?”
牛大錢嘿嘿笑了起來,連口水都流了出來,卻什麼也沒說。
五年之後的今天,十二歲的古琅,親手將積勞成疾的牛大錢安葬,積攢了幾年的十五兩銀子也為此而花去了十兩之巨。
若牛大錢地下有知,或許會掘開墳墓出來痛斥古琅一番,畢竟乘不上靈舟,要去連訣山便唯有步行,而漫漫長途,需要耗費數年的時間。
那些朝他扔石子的少年見他毫不躲閃,一時興致索然,便都散了去。
古琅仍舊默然地盯著那塊石碑,額頭上滲出的血流入了眼眶中,也染紅了石碑的顏色。
其實他隻是想要叫一聲爹,整整十二年,古琅都不曾喚牛大錢一聲爹,牛大錢也從不自稱為爹,兩人形同父子,情勝至親,卻不曾親切相稱。
古琅痛苦地閉上了眼,久久地站在那兒。
良久之後,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銅幣。這枚銅幣煞是古怪,竟兩麵都是字,一直被牛大錢帶在身上,如今也是古琅唯一的思念。
他將銅幣用一根反複穿繞,戴在了脖子上。
當那冰冷的銅幣觸到溫熱的胸膛時,古琅不由得深深吸過一口氣,之後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他緩緩站起身,低頭看著這塊又小又不平整的墳堆,低聲說道:“對不起,大錢,我恐怕不能聽你的話了……”
他轉頭望著東方,那座曾與牛大錢一起遐想過得連訣山,看起來是如此地接近,仿佛觸手可及。
“我要去的是浮華門。”
他拿起地上的包袱,挎在肩上,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此後,古琅的足跡踏遍三千浮山,跨過萬座雲橋,他無數次從高處俯瞰浮山之下的汪洋巨澤,一顆少年的心也在這漫漫長路之中不斷經受錘煉,逐漸沉澱,讓他具備了遠超同輩之人的心智。
三年之後,從三千浮山各處飛渡而來的靈舟,絡繹不絕降落在連訣山的碼頭上,可謂遮天蔽日之勢。
當一個個頭不高,棱角英朗,眉宇間流露著一股淡淡青氣的少年站在拜仙的人潮之中,卻穿著一身破爛麻衣,如此強烈反差,引起了頗多過往行人的注目。
十五歲的古琅,正如牛大錢多年前所期望的那樣,來到了連訣山。
而七日之後,便是浮華門與天清宗兩大門派的登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