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定了主意,還是用兩隻眼睛瞧世界,於是,便對丹尼卡醫生明確要求,必須給他用透明眼罩,便於他繼續以完好的視力投擲馬蹄鐵,綁架意大利勞工,以及租借公寓。對中隊官兵來說,德·科弗利少校實在是個大人物,不過,他們從來就沒敢當麵跟他這麼說。唯一敢跟他說話的,隻有米洛·明德賓德。來中隊後的第二個星期,米洛便來到馬蹄鐵投擲場,手拿一隻煮雞蛋,高高舉起,讓德·科弗利少校瞧。見米洛如此放肆,德·科弗利少校深感驚訝地直挺起了身體,滿臉怒容,兩眼瞪著他,布滿深深皺紋的額頭直凸向前,峭壁似的弓形大鼻子,仿佛一名十大學聯合會的進攻後衛,憤然地猛衝前去。米洛絲毫不退卻,防衛地高舉了那隻煮蛋,仿佛是具有魔力的護身符,擋在自己的麵前。風暴最終平息了下去,危險也隨之過去。
“那是什麼?”德·科弗利少校最終問道。
“一隻蛋,”米洛答道。
“什麼樣的蛋?”德·科弗利少校問。
“煮蛋,”米洛回答。
“什麼樣的煮蛋?”德·科弗利少校問。
“新鮮的煮蛋,”米洛回答。
“哪來的新鮮蛋?”德·科弗利少校問。
“雞下的唄,”米洛回答。
“雞在哪兒?”德·科弗利少校問。
“雞在馬耳他,”米洛回答。
“馬耳他有多少雞?”
“有足夠的雞給中隊的每一位軍官下新鮮雞蛋吃,從食堂經費裏拿出五分錢,就能買一隻雞蛋。”
“我特愛吃新鮮雞蛋,”德·科弗利少校坦白道。
“要是中隊裏有人讓一架飛機給我用,我就可以每星期飛一次去那裏,把我們需要的所有新鮮雞蛋全帶回來,”米洛回答說,“畢竟,馬耳他不算怎麼太遠。”
“馬耳他是不算怎麼太遠,”德·科弗利少校說,“你或許可以開一架中隊的飛機,每星期飛一次去那裏,把我們需要的新鮮雞蛋全部帶回來。”
“行,”米洛一口答應,“隻要有人讓我去做,再給我一架飛機,我想我能辦到。”
“我喜歡煎新鮮雞蛋吃。”德·科弗利少校想了起來。“用新鮮黃油煎。”
“我可以在西西裏買到我們需要的所有新鮮黃油,兩毛五分錢一磅,”米洛回答說,“新鮮黃油兩毛五分錢一磅,挺合算的。食堂經費裏還有足夠的錢買黃油,再說,我們或許可以賣一些給其他中隊,賺些個錢,把我們自己買黃油的大部分錢給撈回來。”
“你叫什麼名字,孩子?”德·科弗利少校問。
“我叫米洛·明德賓德,長官,今年二十七歲。”
“你是個挺不錯的司務長,米洛。”
“我不是司務長,長官。”
“你是個挺不錯的司務長,米洛。”
“謝謝您,長官。我一定盡自己的全力,做一名稱職的司務長。”
“願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拿一隻馬蹄鐵。”
“謝謝您,長官。我拿了它該怎麼辦?”
“擲它。”
“擲掉嗎?”
“對著那邊的那根木樁擲過去,然後再去把它揀起來,對準這根木樁擲過去。這是一種遊戲,明白嗎?你把那隻馬蹄鐵揀回來。”
“是,長官。我明白了。馬蹄鐵賣多少價錢?”
一隻新鮮雞蛋在一汪新鮮黃油裏熱騰騰地煎著,劈劈啪啪直響,香味隨地中海信風飄去了很遠的地方,饞得德裏德爾將軍胃口大增,飛速地趕了回來,隨他一起來的,是形影不離地伴著他的那個護士和他的女婿穆達士上校。起初,德裏德爾將軍一日三餐都在米洛的食堂裏吃得狼吞虎咽。後來,卡思卡特上校大隊的其他三支中隊亦把各自的食堂交托給了米洛,同時又各配給他一架飛機和一名飛行員,好讓他也能替他們采購新鮮雞蛋及新鮮黃油。於是,一周七天,米洛坐了飛機不停地來回奔波,而四支中隊的每一位軍官倒是在貪得無厭地吞食新鮮雞蛋了。每天早中晚三餐,德裏德爾將軍都是狼吞虎咽地吃新鮮雞蛋——正餐之間還要大吃好多新鮮雞蛋。直到米洛采購來了大量新鮮小牛肉、牛肉、鴨肉、小羊排、蘑菇菌蓋、花莖甘藍、南非龍蝦尾、小蝦、火腿、布丁、葡萄、冰淇淋、草莓和朝鮮薊,他這才不再大吃新鮮雞蛋了。德裏夠爾將軍的作戰聯隊還有另外三支轟炸大隊,他們因眼紅,便都派了各自的飛機去馬耳他購買新鮮雞蛋,但卻發現那裏的雞蛋賣七分錢一隻。既然從米洛那裏能五分錢買一隻,那麼,在他們,把各自的食堂也交托給米洛的辛迪加聯合體,並給他配備所需的飛機和飛行員,空運來他曾答應供給的所有其他美味食品,這才是更為明智的選擇。
這一事態的發展,著實令大家興高采烈,尤其是卡思卡特上校,更是興奮至極,他確信自己贏得了榮譽。每次見到米洛,他總是樂嗬嗬地打招呼。同時,他又因抱愧而顯出極度的慷慨,竟一時衝動、提議擢升梅傑少校。他的提議一到第二十七空軍司令部,當即被前一等兵溫待格林駁回。溫特格林匆匆作了個批示,言辭簡慢,且又無署名:陸軍部隻有一個梅傑·梅傑·梅傑少校,不打算隻為了討好卡思卡特上校就提升梅傑少校而最終失去他。這一番粗暴的叱責刺痛了卡思卡特上校。上校深感疚慚,躲在自己的房裏,痛苦萬分,拒不見人。他把這次出醜歸咎於梅傑少校,於是決定當天便降他為尉官。
“或許他們不允許你這麼做的,”科恩中校很是傲慢地笑了笑說道,一麵仔細琢磨著這樁事。“理由就跟他們不讓你提升他完全一樣。再說,你才想要把他升到跟我同軍銜,這會兒卻又要降他為尉官,你這麼做,必定會讓人覺得你實在是太愚蠢了。”
卡思卡特上校感到束手無策。當初,弗拉拉一戰大敗後,他還那麼輕而易舉地讓約塞連得了枚勳章。卡思卡特上校曾主動要求讓自己的部下去炸毀波河大橋,可是七天過後,大橋依舊完好無損地橫跨河上。六天的時間裏,他的士兵們飛了九次去那裏,但大橋終究沒被摧毀。直到第七天,士兵們第十次去那裏執行任務,才炸了那橋。約塞連引著他小隊的六架飛機,第二次飛入目標上空,結果,讓克拉夫特和他的機組人員全部喪了命。執行第二次轟炸時,約塞連很謹慎,因為當時他無所畏懼。他一直專注於轟炸瞄準器,待炸彈投放出,才抬起頭;當他舉起頭來,便見機艙至彌漫了一種奇怪的桔黃色光。起先,他以為是自己的飛機著了火。緊接著,他便在自己頭頂正上方發現了那架引擎著火的飛機,於是通過內部通話係統,高叫著讓麥克沃特急速左轉。片刻後,克拉夫特飛機的機翼斷裂,燃燒著的飛機殘骸往下墜落,先是機身,再是那旋轉著的機翼,與此同時,陣雨般的金屬小碎片啪喀啪喀地打在了約塞連自己的飛機頂上。一刻不絕的高射炮火依舊砰砰砰地在他的周圍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