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當夜,東離皇城外護國將軍府,安王冷嵐獨坐桌前眉頭緊鎖。
東離駙馬大選,安王府與瓏瑜公主數次交鋒,最終王思遠這步棋被公主毀得徹底,優秀的駙馬競選人卻亦是被安王府鏟除殆盡,最終結局雙方均是損失慘重,是為和局。
如今,公主大婚之期將近,北豐風光下聘顯結盟之意,尊貴帝女下嫁斷袖皇子,這傳為七國笑談的婚約,細細想來卻並不若表麵看來那般簡單。
首先,北豐國借和親之名,盡顯了結盟誠意,同時也暗示了借此機會染指東離皇權的野心;而那豔名在外的北豐皇子,安王府多番派人打探其背景卻得不到有用消息,可這般結果卻更加叫人起疑;而最讓人琢磨不透的,便是那步步為營機關算盡的瓏瑜公主,這最後的結局,真的是她被迫才接受的麼?
除卻最後王思遠被拉下駙馬之位這並不算太令人意外的結局,此次駙馬大選,安王府陷害南王,設計蕭寒,將威脅安王府計劃的參選者一個個除去,實在有些太過順利了。
心思沉靜下來之後,便是處處疑竇叢生。隻是,若是公主故意放任了南王和蕭寒的失利,那她最終選擇的這個北豐國七皇子,又有何過人之處?
心機叵測的公主,琢磨不透的駙馬,虎視眈眈的北豐。即便那駙馬真就隻是一個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北豐借著和親機會滲透東離皇權的野心也不得不防!想到這裏,那如鷹般深邃銳利的墨瞳帶上寒意,這瓏瑜公主的大婚,絕對不能讓其如願舉行!
正想著,廂房大門便是一下打開,安王世子冷齊灃嘴角帶著一抹冷笑,出現在門口:“世人皆道‘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今日在宮裏見了芳若那丫頭,才真叫我這做兄長的自愧不如——”
冷齊灃在桌前坐下,嘴角邊洋溢的那抹笑容愈發惡毒:“父王,看來此次瓏瑜那丫頭的親,是結不成了!”
東離天肅七年七月十四,距德太妃娘娘的生辰還有七日。如今整個皇城張燈結彩,軒逸宮前搭起了巨大的戲台,太妃娘娘大壽,公主殿下大婚,一切均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司織房連夜趕製出公主嫁衣,昨夜已是送入淩霄殿。
淩霄殿寢殿內室,一襲紅衣的女子婷婷立於鏡前,側身,端詳著鏡中人兒的儀態身段。
銅鏡之中,兩道柳眉如煙,一雙杏目含情,瑤鼻檀口膚白勝雪,真真是個絕代佳人。
佳人看著鏡中美景,孤芳自賞,勾唇輕笑。
寢殿外室,一藍衣侍女站在門廊處神色拘謹,不時蹙眉向門外張望,忽聽殿外宦侍通報:“瓏瑜公主駕到。”
一陣手忙腳亂,侍女趕忙衝入內室幫著鏡前的女子更衣,無奈嫁衣繁瑣又不敢硬扯,未幾便聞珠簾輕搖香風浮動,一襲月白宮裝容色清麗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擁下緩步進了內室,看見床前跪著的主仆二人,微微驚訝:“表姐?”
芳華郡主冷芳若一身嫁衣半褪跪在地上,聲音有些輕顫:“參……參見公主殿下。”
寢殿內室,腰帶外袍丟了一地,淩亂不堪。昨夜裏還是好好掛在架子上小心嗬護的公主嫁衣,居然在公主大婚前被人偷穿了還糟蹋成這樣,公主身後站著的樂桃一下急了,脫口而出:“芳華郡主,這可是我們公主的嫁衣啊,您怎麼能……”
俯身跪地的主仆二人聞言均是一抖,將頭埋得更低了,那侍女已是嚇得抽泣起來,身旁冷芳若定定神,咬牙解釋:“瓏瑜,你我多日未見,那日宮宴又沒說上話,我便想著今日過來看看你……來了之後宦侍通報說你去了重雲殿請安,我便進來等,結果看見這嫁衣覺得實在好看,一時沒忍住……瓏瑜我發誓,我隻是想披上身看看便好生放回去……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公主站在原地,一雙鳳目微微眯起打量著身前著急求饒的女子,神色淡淡,也不言語。
這件嫁衣,便和上一世司織房為她大婚縫製的嫁衣一模一樣呢。上一世她和這套嫁衣便是無緣,最後是冷芳若穿著它盛妝出現在她麵前,嬌笑著將她所珍惜的一切毀得支離破碎;這一世,這套嫁衣再次穿在冷芳若身上,果然仍舊出離的合適。
想著紅唇輕勾便是彎出一抹笑意,公主走到桌前坐下,鳳目輕轉,眸光淡淡落在冷芳若身上:“表姐,可是思嫁了?”
一席話裹著清淡笑意,絲毫聽不出責備的意思。冷芳若愣愣抬頭,對上那雙清冷鳳目,又聽公主勾唇輕笑道:“德太妃娘娘不是前日裏已請旨聖上為表姐賜婚了麼,想必不日賜婚的聖旨便會下了,表姐不必心急。”
三日前,德太妃娘娘親自入宮,同皇叔提起了芳華郡主冷芳若和護國少將軍蕭寒的婚事。安王府和蕭家本就同出一脈,表親之間互結姻親之事也很常見,加之安王府和蕭家均是有意借此婚事平息內部矛盾,冷芳若下嫁蕭寒一事便是眾望所歸。
一雙杏目直直看著眼前神色平靜的美人,冷芳若表情一陣呆愣一陣吃驚,紅白交替。過了好一會兒才仿佛回過神來,猶豫著開口:“瓏瑜,我和蕭寒的婚事……你,就這般無所謂?”
“嗯?那表姐覺得,瓏瑜該如何?”持了桌上青玉茶碗輕抿了一口,公主淺淺一笑,“本宮一直深信一句話,是你的總是你的,別人怎麼奪也奪不去;不是你的便不是,怎麼留,也是留不住的——”
鳳目輕轉到冷芳若臉上,雖是笑著,旖旎雙目中卻淡淡帶上了一抹寒意:“比如說,本宮和蕭將軍之間便是沒有緣分,自是不能強求;再比如說,本宮的嫁衣是公主穿的樣式,即便表姐再是喜歡,即便表姐穿過之後本宮便不能再穿了,這套衣裙也不能贈於表姐,是一樣的道理。”
一番話,淡淡的語氣說來,卻是句句,都猶如重拳狠狠打在冷芳若心上。
瓏瑜!她這麼說,不就是在表明,她挑了不要的男子,便由她冷芳若來嫁;她棄了不要的衣服,她冷芳若也沒有資格來穿麼?
瓏瑜!她心知她最不甘的便是二人之間身份懸殊,她最恨的便是她芳華郡主永遠及不上瓏瑜公主那般高貴!而她,卻偏偏把她的傷口扯開來展示在眾人麵前,果真是狠毒至極!
冷芳若的臉色由白轉青,袖下長指亦是刻上掌心,隱忍憤怒到全身顫抖,卻仍是俯身叩首:“芳華謹遵公主教誨。”
話落,淡淡一聲輕笑從上方傳來:“你我姐妹之間又怎提得上教誨?來人,伺候芳華郡主更衣。”
那日,芳華郡主在淩霄殿受辱,最終舉步走出淩霄大殿時,那張本還算是秀麗可人的臉龐卻是因著那抹陰冷的笑意扭曲猙獰。那來自內心深處的惡意,叫人看著,哪怕是身處午日驕陽之下,仍舊是寒意乍起。
是夜,皇都別院沁心居,廂房之內氣氛壓抑冰冷到極致。一身玄衣的侍從俯身跪於堂下,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圓桌之前,自方才聽了稟報就一直沉默不語的他家主子,正在震怒。
身側,侍衛燕回無聲觀察自家殿下的情緒,從那神色清冷的麵容上卻辨不出分毫。
半晌,桌上油燈發出劈嘙一聲輕響,忽聞上方傳來清淡男聲:“七日醉?”那聲音淡而冷,透著生生寒意。
堂下侍從俯身:“回稟主子,是‘七日醉’。”
哼,冷冷一聲輕笑,燭火映耀下那雙微微眯起的清潤桃花目裏盡是寒意:“還有呢?既然藥都準備好了,另一邊又豈會不做安排?”
心思被看穿,那冰涼聲線中裹著的寒意驚得堂下之人背脊一片冷汗。並未抬頭,卻仍能感覺上方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視線如芒在背,本是為了不引主子發怒而刻意隱瞞了部分事實,如今……“回稟主子,前日那芳華郡主從連禹國尋了三兄弟入太妃府,宮宴當日便隨郡主一同入宮表演……”
話音未落上方突然擲下一盅茶碗,涼水茶葉隨著白玉瓷器在侍從身側摔得粉身碎骨,室內兩人都是跟隨主子多年之人,卻從未見主子怒極至此,均是嚇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扣在桌沿的長指已是骨節青白,清冷桃花目下,薄唇緊抿彎出一抹冰涼笑意:“甲子,你去撿個得力的丫頭送到淩霄殿,伺機將下藥之事暴露給公主。”堂下跪著的黑衣男子聞言抬頭,看著那怒極反笑的清潤容顏,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俯首遵命。
他家的主子,心裏愈是盛怒之至,麵上愈是雲淡風輕。
這樣的習慣他們這些伺候身前的人自是知曉,而每當如此,就預示著馬上有人要倒大黴了……隻是今次下藥之事主子竟是抑住了情緒不親自出手,倒是非同尋常,想著,便是猶豫開口:“那太妃府的三兄弟……”
“殺了。”高位傳來的男聲,毫不遲疑,冰冷非常。
隔日,皇城淩霄殿,自重雲殿擺駕回宮的公主殿下行至寢殿內室,在桌前坐下,神色冰冷。
今日早朝,白相竟是代安王請命,向國君提出了為安王世子冷齊灃賜婚的請求。
據白相所言,安王世子入京之後,一次偶然機會在皇城東郊的萬佛山下救了一位遭遇歹徒的官家小姐,英雄救美引出了一段良緣。小姐雲英未嫁,世子亦是未立正妃,如此郎情妾意,後安王世子修書至西北行宮求得安王同意,特求了白相請旨賜婚。
如若此事放在別人身上,無非隻是這東離近日接二連三的天家喜事中的又一樁,隻是這安王世子,偏偏救下的便是東離龍虎營主帥薛老將軍的嫡親孫女薛雲,如此一來,此事便斷沒有那麼簡單了。
安王府染指龍虎營的目的昭然若揭,而今日她前去重雲殿與皇叔商議此事,卻是一時想不出應對之策來。今日大殿之上,一向心比天高的薛老將軍對孫女賜婚罪臣之子一事亦並無明確反對,看來那薛雲小姐已對冷齊灃情根深種,此事很難再有回旋的餘地了。
安王多年處心積慮奪取東離兵權,早已逐漸滲透了龍虎營,如今龍虎營副帥王江便是安王手下。隻是前有手持軍令的公主,後有剛正不阿備受愛戴的薛老將軍坐鎮軍中,安王府一直沒辦法完全拿下龍虎營。而此番借著結親拉攏薛老將軍,的確是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