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川拿草帽扣在臉上,躲在樹蔭下麵打瞌睡。
“川娃兒,川娃兒。”陳革命走過來推推他,陳川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幹啥?二爸爸?”
“你龜兒子啷個不去下田?”陳革命瞪他。黝黑手臂上糾結的肌肉一塊塊墳起。
“我才回來歇晌午,爸爸說讓我晚點過去。”陳川把草帽扣到頭上,順手趕走停在肩膀上的蚊子。“呀,好大個包。”
“川娃兒,聽到說你要進城讀書?”陳革命撮了個牙花子,“要好多錢哦。”
“二爸爸,我爸借了多少錢咯?”
“好多錢,”陳革命吐了口痰,“好幾大千!駭死個人!”
“幾大千啊……”少年感歎了一句,“幾輩子都還不完哦……”
六千八百塊錢。陳家欠債總額。
很多年以後陳川依舊不理解為什麼有人一件衣服的價格就能比當初自己家欠的錢還要多。
宋嘉還是沒有參加軍訓。軍訓開始那天他正在北海苦鹹的海水中撲騰,最後還是李霞打了個電話給在醫院工作的朋友開了證明給學校。
宋嘉一開始很憤怒,但是沒過多久就纏著李霞吃海鮮去了。
宋初則在幾天以前就回了家,他是銀行的主管,閑暇的假日隻有那麼幾天。
陳川也沒能參加軍訓。不過理由就正大光明了許多:他要幫忙家裏的夏收。
“川娃兒,川娃兒!”陳向前拿草帽扇風,熱辣辣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側側頭躲開日光的直射,“陳川你個龜兒子!你哪兒去啦?!”
“三爸爸。”少年從包穀地裏鑽出來,他撩起衣角擦擦頭上的汗,看著一臉不耐煩的陳向前。“咋個了?”
“你爸叫你回家。”陳向前吐了口唾沫,把草帽扣到頭上拉下帽簷,“不曉得咋個回事。”
“曉得咯。”陳川鑽回包穀地,一陣悉悉索索以後少年挑著籮筐從另一頭田埂走過來。剛掰下來的包穀還帶著植物的水潤。
“收了多少包穀(玉米)哦?”陳向前跟在侄子後麵問。
“沒多少,隻得幾百斤。”陳川換了個肩膀,“老包穀,隻能拿去喂豬。”
“你們屋頭的豬啥時賣?”
“問我爸,我不曉得。”
陳川快走了幾步,把陳向前甩在後麵。
陳愛國站在場壩裏正在曬穀子。他把鍬的手一個用力,穀子就高高揚起來,然後撲簌簌落地。身上那件大紅背心背後破了幾個洞。
“爸。”
陳川把包穀放到屋簷底下,一邊擦汗一邊走到父親身邊。“你過晌午(吃午飯)沒有?”
“吃了。”陳愛國停下來,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稻穀混雜的味道。他走到屋簷下歇口氣,坐到門檻上抄起放在晾在一邊的老蔭茶咕嘟咕嘟一氣喝完。
“包穀收完沒?”陳愛國抹了把嘴問兒子。
“還沒有,隻剩一點了。”
“那要得。下午你別去了,待家裏頭好好收拾,你們老師說啥時候報名?”
“八月三十一號。”
“就是明天。”陳愛國撲撲褲子上的灰,“晚上早點睡,明天去趕長途。”他站起來想想又回頭,“學費是好多呀?還有啥子住宿費?”
“全部加起一千二百六十八塊五。”
“你拿一千五,”陳愛國咬咬牙,“兩千塊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