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自己可以搞定,但是陳川真的站在陳校長家門口的時候,他覺得腳下綁著千斤重的鉛墜,手心一陣陣發潮。心髒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以至於陳川不得不長長地深呼吸,不然他覺得自己會因為心髒過速而直接癱倒在別人的家門口。
那堆他辛辛苦苦從家裏帶來的禮物被放在腳下。他低頭看了看,又默默地提上轉到了空無一人的樓梯間裏,在樓梯上坐下,陳川這才覺得後背已經徹底被冷汗濕透了。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接受宋嘉的好意,起碼不用他一個人麵對這種難堪的局麵。
他甚至覺得,倒回去接受朋友們的好意也許是一個更好的辦法。他不應該為了可憐的自尊心在朋友麵前逞強。雖然他確定他的朋友們不會對此多說什麼,甚至會安慰他,但是陳川覺得,如果自己真的這麼做了,也許就徹底一輩子在朋友麵前抬不起頭。
在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痛恨起貧窮,甚至埋怨父親和母親為什麼要把生在這樣一個貧困的家庭裏,埋怨父親為什麼不能更小心一點,埋怨母親為什麼會生病,甚至想,如果姐姐還在就好了,這樣家庭的重擔也不用他一個人來擔負。這樣的情緒在他心裏一閃而過,然後他立刻震驚,無窮無盡的懊悔和自責將少年的心填得滿滿的,這些負麵的,黑暗的,一直被死死壓在少年心底的東西第一次給陳川以觸動,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在嫉妒趙默,嫉妒方平,嫉妒宋嘉這個最好的朋友,嫉妒那些無憂無慮的同學們,陳川問自己,為什麼善良的父親和母親,還有從來努力的自己沒有像故事裏那樣得到一個完美結局?
但下一刻他還是頑強地將這些危險的念頭重新埋葬起來。他從來是一個質樸的少年,以至於當他發現他的確還懷有怨懟之心時,手足無措的陳川第一反應是這是錯誤的,這是不應該的,他強硬地將這些無解的問題重新壓回心底。開始考慮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敲響這位素未蒙麵的長輩家的大門。
後來他還是做出了決定,陳川提起禮物,深吸口氣,給自己鼓足了勇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到陳校長的家門前,然後為了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他幾乎是將禮物放到地上之後立刻重重地敲響了大門,心跳在這一刻達到了最快,腦袋發懵,嗓子發甜,眼前一陣陣發黑。門裏傳來一個爽朗的女性聲音:“來了來了,誰啊?”
一個短發的中年女性打開了門。她戴著眼睛,打扮穿著都類似陳川平日裏見到的老師——他居然奇異地鎮定了下來,並且還有勇氣在對方和善好奇的視線裏淺淺地鞠了個躬,開口問:“請問,這裏是不是陳永軍的家?”
何穗點點頭,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陳川,然後笑著點點頭說:“這裏是陳永軍家,我是他老婆,你叫我何阿姨吧。同學,你找老陳有事?”
在何穗看來隻是個普通學生的陳川點點頭又搖搖頭,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是陳川,我爸爸是陳愛國,他喊我來看一下七叔叔。”然後他漲紅著臉跟何穗打招呼:“七嬸好。”
這個稱呼讓何穗嚇了一跳,陳愛國這個名字雖然陌生但何穗還是從記憶中回憶了起來。她趕緊讓陳川進來,看到陳川帶了一堆東西更有些緊張,把陳川按在沙發上,又給他拿了罐飲料,自己趕緊去書房,這個時間,丈夫陳永軍喜歡一個人關在書房裏頭聽歌劇,何穗不得不提高了嗓門,使勁兒敲了幾下書房門:“老陳!老陳!你開下門!有事找你!”
長得格外嚴肅的陳永軍把房門打開,看見自己老婆神色奇異地站在外頭。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嗬嗬地問:“未必是哪個貓兒把你這個耗子的尾巴踩到了?你慌撒子?”
何穗屬鼠,因此從年輕時候陳永軍就喜歡用這句話打趣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陳永軍,何穗壓低聲音跟他咬耳朵:“老陳,你們老家好像來人了!”
“打胡亂說!”陳永軍壓根不相信,他一邊走回書房關上音響,一邊漫不經心地跟老婆說話:“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們屋頭連我爺爺都沒有埋在老家,老家那邊好多年沒跟我們往來了。”
“哎呀,真的是你們老家屋頭來的!但是不是大人……”說到這裏何穗也有點奇怪,她悄悄和陳永軍說:“像是個學生!而且我看起還像是我們學校的!穿的褲子像校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