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軍看陳川連頭都不敢抬的樣子,挑了挑眉毛沒說什麼,依舊笑著讓何穗把東西收到廚房裏去。又笑嗬嗬地跟陳川說:“叔叔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你,但是以前嘛大家都不知道有這層關係,現在曉得了,川娃兒你以後要經常走叔叔家頭來看叔叔和嬸嬸啊。”他按照鄉頭的叫法叫了陳川的小名,陳川不由自主地誒了一聲就答應下來。等反應過來剛才自己答應了什麼才又窘了起來。
何穗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陳永軍怕是要問這孩子一些事。她順勢就站起來,笑眯眯地對陳川說:“我看這個時間,川娃子你肯定沒吃飯吧,吃了晚飯再回寢室去。”又問他:“你是住寢室吧?”
陳川趕緊點頭:“我住在寢室裏的。”
“那就好,晚上留下來吃飯。你哥哥現在外地念軍校,難得回來一次,”何穗倒是真心高興,連連說:“川娃兒你不要拘束哈!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何穗去了廚房,陳川被陳永軍帶到了書房裏。他一進房間,就被兩個高達天花板的書架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陳永軍看的樣子,又是一笑說:“你喜歡看書啊?那真是太好了,以後等學習不忙的時候,就經常過來看書嘛。”
也許是在書籍的包圍下終於放鬆安心的關係,這回陳川響亮地應了下來。陳永軍讓他坐下,又翻出茶具說要泡茶喝:“你們現在的娃娃,就喜歡喝個啥子飲料,叔叔就覺得沒什麼好喝的,不如茶好喝?”又問陳川:“你喜歡喝茶還是喜歡喝飲料?”
“我喜歡喝老蔭茶。”陳川老老實實地回答,“還喜歡喝白開水。”這的確是陳川說的老實話,他從小喝慣了清涼回甘的茶水,完全不習慣甜得過分的飲料味道,和宋嘉他們一起出去玩,永遠喝的都是礦泉水,好幾次都讓宋嘉感歎說陳川真好養活。
“好好好,喜歡喝茶好。”陳永軍一邊泡茶一邊得意地說:“叔叔這是十幾年的陳普,味道好得很,巴適得很!”
這是陳川第一次喝普洱,然後他就記住了那股微澀回甘的味道。也許記住的不僅僅是茶水,還有陳永軍和何穗對他毫無保留地展現的善意。後來陳川一直說自己很幸運,也是因為在他人生最關鍵的那一年,他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困難,但是也收獲了人生中最大的幾份善意。
將茶杯放在一邊,陳永軍咳嗽了一聲,稍稍收斂了笑意,看著麵前這個終於平靜下來的晚輩問道:“川娃兒,你老實說,你爸爸喊你來找叔叔幹什麼?”
陳川一愣,吞了一口唾沫,低著頭把茶杯放下,暗地裏給自己打氣,又深呼吸幾次,這才抬起頭,幾乎是豁出了全部的勇氣,把父親在工地遭受意外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陳永軍。而陳永軍的臉色也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憤怒,等陳川說到三叔陳向前想讓他休學去打工的時候,陳永軍已經氣得直接破口大罵:“你三叔那個人,從小就不是好人!小的時候就曉得偷雞摸狗!別個還說他能幹!能幹個屁!”他完全不顧及侄子在場,直接飆起了髒話:“龜兒子我曉得他!就是看不得哪個比他好!”
陳川呆呆地看著這個才認的七叔冒火衝天地開罵,小心翼翼地開口替三叔辯解了一句:“是三叔……喊我來找七叔叔的。”
結果陳永軍完全嗤之以鼻——他爺爺確實和陳愛國家這邊鬧得不愉快,但是都在一個鄉頭,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和陳愛國陳向前幾個從小一起長大,實在是非常了解這幾個兄弟的為人。陳川他爸爸就跟他一樣,從小就沉默寡言,會做不會說,一個棍子打下去打不出來一個屁的人,永遠是最吃虧的那個,與之相反的就是陳向前,從小就會說,腦殼也靈光,以前讀書的時候抄陳愛國的作業,最後還要倒打一把說是陳愛國抄他的。“你那個三叔,一天到晚動些歪心思,我曉得他為啥子喊川娃兒你來找我,因為他曉得我和你爸爸關係最好!”陳永軍餘怒未消地說:“他要是真的好心,就該他帶你過來!他都曉得我在這邊當校長,未必還不曉得我家住哪裏啊?狗屁!前幾年春節的時候,你三叔還帶著屋頭的人來我這裏拜年!”
陳川確實被這個消息嚇了一跳。不過長輩們的恩怨,他一個晚輩本身就不好說什麼,況且現在過了這麼多年,更沒有他插話的份兒,陳川隻好苦笑著試圖轉移話題:“反正現在我爸爸還在縣頭的醫院的,住了差不多半個月的醫院,我上回去看他,說情況還可以,恢複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