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定,你們剛才和姓曹的說什麼?芽他氣得臉都綠了。”
“……曲姑娘,那是燭火的關係。”
“那……你認識和四少爺說話的那個和尚嗎?”撫著肚子站在李宅外,曲緋鶴拉著童定低語。
甫出李家大門,這個化緣的和尚見了施鳳圖,念聲般若我佛就開始嘰哩呱啦,聽得她躲得遠遠的,童定跟過來,也是一臉受不了的表情。唉,好佩服施鳳圖,臉色一直沒變耶。
“那是城外竹林山上,竹林伽藍的‘六見僧’之首,舍見修羅。三少最討厭就是竹林伽藍的和尚。”
“既然三少爺討厭和尚,四少爺還有耐心聽和尚念經呀?”回去告狀。
“三少討厭和尚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舍見修羅在四少爺十五歲時,曾說四少有慧根,妄圖遊說四少出家。”童定沉穩述說,見她瞪圓了眼。
“……難怪。”她點頭,“我現在也非常討厭和尚了。”
“……”
童定不知叫好還是叫不好,再瞥眼時,身邊的人影已移至施鳳圖身邊,正巧聽到那叫舍見修羅的和尚說:“……凡塵滅盡,自然本性圓明,方可修成阿羅漢果。”
“什麼阿羅漢果?什麼果子,好吃嗎?”
施鳳圖側首看她,舍見修羅卻臉色大變,“女施主,你方才……”
他的變臉瞧在施鳳圖眼中,隻當是因緋鶴的無心之言引起,待日後說給自家三哥聽後,施龍圖當即拍掌稱快。而此刻,沒人知道舍見修羅為何變臉,且一路變變變——活像戲子上裝。
舍見修羅變臉,隻因她的一句無心之言,讓他憶起一件感慨之事——竹林伽藍中本有左右護法各一,但左護法長年不歸,形同虛設;右護法空門化心前不久因一女子也聲銷跡匿。那女子曾於一日在寺中與小和尚言——“我不要吃阿羅漢果,我喜歡吃無花果。”當日右護法輕笑而過,他亦未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右護法的笑……
笑啊,紅塵世人,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
眼前的施鳳圖,神色平靜,卻目含柔光,俊樹有禮,卻唇勾悅笑,他,心中也有一個“情”字。是掂著身邊這位姑娘嗎?
“大師還有事嗎,沒事施某要走了。啊,以後來傲鳳樓化緣,我讓廚子多留些饅頭給你。”見她跑來,心知等得不煩,施鳳圖無意再聽,扶上她的腰,不看和尚一眼,拂袖緩行。
“四少爺,你要和三少爺一樣,討厭和尚。”
他頷首輕笑,“我們是兄弟,當然會有相同的喜好。”
“童定說他想引你出家?”回頭怒瞪一眼,決定永遠討厭和尚。
“多少年前的事,誰還記得。打我選了成為一個商人,可沒什麼清淨的慧根了。”
回頭再瞪,直到拐彎拐彎再拐彎,拐得遠離李宅,她才吐了口氣,道:“好飽。”
他仍是淡笑。靜寂的街上,少有人點燈籠,有些黑暗,童定遠遠跟著。
走了三步,他突問:“緋鶴,若我真想出家,你會如何?”
“燒了和尚廟。”
“燒了廟我也執意出家呢?”
她停下步子,端詳他,突地揚起賴皮的笑,“四少爺,我會讓五少爺找一堆姑娘,天天去廟裏吹拉彈唱,看看是和尚的念經聲好聽,還是姑娘的曲兒聲好聽。就算真當了和尚,四少爺啊,你就做個風流和尚吧。有些和尚醍醐灌頂,就是因為看到妓廳的嬌美姑娘臨去秋波——那一轉。”
變臉變臉,快變臉,生氣生氣,快生氣!
他已經許久沒變臉過了,讓她好難過。心儀他,她就越想欺負他呢。
俊臉不掩訝色,盯著她殷殷異亮的眸子,心知她腦中有更不中聽的話。抿唇忍了忍,他決定不再追問。
臨去秋波——那一轉?衝和尚送秋波?
哈哈,這姑娘的性子……惡劣呀!但他就是對了味,不是嗎?
“若我還是執意不變呢?”沒由來的,他起了逗弄之心。
很別有深意,深之又深地看他一眼,笑弦越來越大,“四少爺,你若出家,我就把廟裏的和尚一人送一個姑娘,嘿嘿……夜深人靜……你廂房邊上又吵又鬧,鬧得你沒心思念經。”
童定暗暗吞口水。正感歎這曲姑娘好厲害,她卻一轉,“如果那些和尚全都坐懷不亂,我就讓人去勾引你的和尚師傅,壞他道行,毀他清譽,讓他晚節不保。看你還出什麼家!”
晚節……不保?遠遠地,童定用力抹把臉。和尚好像沒有道行吧,應該是正果歪果才對。不過……在慶元城,和尚的道行也被三少印的書扭曲得剩不了多少了。
“哈哈哈哈!”
施鳳圖昂首大笑。
對,對,這才是曲緋鶴,隻有這姑娘能想出如此的點子!
惡劣,真惡劣,但——深得他心。
緋鶴這姑娘,就像一個心不在焉的種樹人,突然的某一天,在他心上發現一塊空地。倘若說她是路過也就罷了,偏偏,她在空地上徘徊不去,興致勃勃研究了數日,決定種棵樹納涼。挖了坑,把一粒樹種丟進去,填上土再用力踩兩腳,權當鬆土,隨後便跑開玩自己的。想起來時,跑來給這樹種子猛澆水猛灌肥,玩得忘形時,根本不記得自己在某處種了一棵樹。等到他發現心上長了一棵苗,弄得自己沉甸甸難受時,她卻開始坐在一邊偷樂。
他對她的感情,就像這棵苗。她隻負責種,灑水鬆土卻丟到他身上。事到如今,苗是長出來了,種樹人不管,他隻好自己照管。
他是商人,隻虧不贏向來不是他會做的事,既然她弄得他心頭又癢又沉,沒道理他不拖她下水。要心癢要心沉,兩人一齊吧。
也隻有她,才讓他心裏有那又沉又暖又輕軟的感覺哪,像秋風飲酒,和暖微醺,令人……喜悅。
耳邊,是她絮絮叨叨惡整和尚的輕語。鳳眸輕斂,驀地彎腰,在頰上輕啄一吻,成功讓她停嘴。
“四……四少爺……怎麼……”直覺對上他的眼,她立即撇開,向童定瞄去。嗯,很遠,低著頭。
“緋鶴,我不娶天真又蠢笨的女人當妻子。那種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姑娘,娶回來和當爹沒區別,我還得天天提心吊膽她會不會惹麻煩,會不會被人騙。雖然我開酒樓,也沒想要吃得太飽。”
他的吻突然,話也突然,令她有些莫名,從童定身上調回眸光,她眨眼,笑臉不變。
“我不娶凶狠成性的女人。娶這種妻子,若她哪天脾氣不好在外傷了人命,豈不平白惹一身官司,說不準還得時時擔心有江湖人上門尋仇,得不償失。有大哥混那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江湖就夠了。”
他又啄了啄她的臉,再道:“我不娶嬌滴滴,沒事看到落葉落花就哭啼啼的千金小姐。她們肚子裏好像除了愁除了水,什麼都沒有,風一吹就翻到千裏外了。我沒空天天哄她們開心。”
哦,他在發牢騷!眼中恍然一閃,她點頭,傾首微笑,自動自發的,決定充當解語花的角色。
“我不要斤斤計較又小氣的女人,拿十貫鈔當二十貫花,活像人間疾苦世間不平全落在她一個人身上。我也不要揮霍無度不知錢從何來的女人,有小五敗家就夠了。”
“嗯。”
“……所以,緋鶴……”他俯貼在她耳畔,輕聲道:“你心儀我,愛我,對嗎?”
“對。”
“那……你就用一個妻子愛夫婿的心,來愛我吧!”
“好……嗯……咦?”
瞪目驚訝,點了半天頭才發覺不對勁,先點點他,再點點自己,小嘴一翕一合,陷入呆滯。
“你不蠢不凶不嬌不小氣不盲侈,而且……深得我心。千金一諾,不許反悔!”字字如風,吹在她耳畔。
扣住她的後腦,不等她回神,舌尖已順著櫻唇滑入,濡沫交纏。
嗯……滿口桃花泥螺的味道,這是她方才吃的最後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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