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近得已能看清對方馬蹄上沾著的血紅碎肉。一聲暴喝,吳漢手舞大刀將迎麵撲來的一名隴右騎兵砍成兩段,一股血霧衝天而起。幾乎就在同時,手持鐵戟的幽州突騎與揮舞著雪亮馬刀的隴右騎兵如排山倒海般轟然撞在一起,戰馬的嘶鳴、士兵的呐喊霎那間響徹山穀。

雙方將士都悍不畏死的向前突擊,不斷有斷臂殘肢飛上天際,不斷有身首異處的士兵從馬上滾落,那些僥幸未死的士兵剛剛跌落馬下便瞬間被無數的馬蹄踏為肉泥。失去主人的戰馬悲嘶著在戰場裏漫無目的的狂奔,整個隴底瞬間變成了瘋狂慘烈的血肉墳場。

殘酷的廝殺仍在持續,雙方都沒有逃兵,逃亡對他們來說是恥辱,因為他們是軍隊的天之驕子,是軍隊的魂魄,是戰場上的傳奇!

但局勢對漢軍越來越不利,從山坡上居高臨下衝擊而來的隴右騎兵就像殺不光的幽靈,他們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剛剛殺光一批,瞬間又會湧上更多的人。吳漢還不知道,隴底一戰,王元幾乎動用了麾下全部的精銳騎兵,多達八萬之眾,而吳漢所率幽州突騎僅萬餘人。漢軍騎士在極為不利的窪地,勇敢地抵擋著占據了高地,而且人數比他們多數倍的強敵。

漢軍騎兵紅著眼,咬著牙,迸發出所有的勇氣和力量,執行著他們生命中的最後一次衝鋒。吳漢依舊如殺神一般左衝右突,銳不可當。直到一名親衛用嘶啞的聲音哭喊道:“吳帥,再不撤就要全軍覆沒了!”殺紅了眼的吳漢這才注意到,山穀中早已屍橫遍野,滿山都是敵人的騎兵,自己的軍隊已被團團圍困在這個血色山穀中。

吳漢仰天狂嘯,仿佛在發泄著內心的不甘和屈辱。“撤!”吳漢一聲暴喝,撥馬往來路殺去。這位殺神所到之處,當者披靡,血濺如瀑,但是悍勇的隴右鐵騎就像一群癲狂的瘋子,他們毫不畏懼的源源不斷向這位漢軍主帥撲來。吳漢隻覺手中長刀越來越沉,而四周的敵軍卻越殺越多,血花模糊了他的雙眼,連思維也漸漸離他遠去。這位威震天下的漢軍第一悍將,難道要葬身在這六盤山下?

前方敵軍突然一陣騷亂,一員大將從中殺出,直奔吳漢而來。吳漢根本沒有思考,咬牙切齒一刀狠狠照來將劈去。“咣”的一聲巨響,刀斧相擊,筋疲力盡的吳漢長刀落地。來將猛然收斧,大喝道:“老大,是我!”。

收攏殘兵的蓋延沒有逃跑,而是反身殺回,冒死將吳漢救出重圍。渾身浴血的吳漢環顧四周,隻餘寥寥數百親衛。他通紅的雙眼突然流出了淚水,淚水是紅色,這是血淚!這上萬突騎,全是他從幽州帶出的子弟兵,他們曾經無怨無悔地追隨他南征北戰,他們都是從無數次殘酷殺戮中幸存下來的精英,如今青山埋忠骨,竟全都長眠於這隴山之中。蓋延不敢正視吳漢,在他的記憶中,這位殺神一般的悍將從來不知淚水為何物。

山風嗚咽,仿佛在為這無畏的兩萬勇士哭泣。鮮血染紅了幽深青綠的山穀,英勇的幽州突騎用他們的生命和鮮血為漢軍的重新布陣迎敵贏得了時間。

隴軍主將王元見漢軍主帥潰退,大喜過望,他隻留下少數人打掃戰場,命令全軍不得停留,馬不停蹄地對已經潰敗的漢軍進行追擊。王元很清楚,對付實力強大的對手,一旦占據主動,就絕不要停下來,不能給對手反擊的機會。

隴山腳下,如林般插在地上的拒馬槍陣在驕陽下閃耀著幽光。槍陣前是臨時挖掘的簡陋陷馬坑,槍陣後是一排排神色嚴峻的弓箭手,之後是數千騎兵所列方陣。馬武虎著臉四處檢視,他知道時間已經不多,隴軍的數萬虎狼之師將會很快呼嘯而至。他記得不久前對吳漢和蓋延的承諾:“吳老大、老虎牙你們要是敗下陣來,盡管安心撤離,此處有俺。”當他很誠懇地說那番話的時候,還被吳老大打了腦袋,罵他沒頭腦,烏鴉嘴。

回到方陣前,馬武的目光從自己的一個個部下身上掠過,他所率部隊並非精銳,更不像幽州突騎那樣天下揚名,但馬武從他們臉上看到了堅毅,看到了不屈。收回目光,馬武猛然大喝道:“兄弟們怕死不?”“不怕!”整齊劃一的呼喝。“不怕個球,是人都怕死,包括老子!”馬武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地罵道。

此舉引來哄然大笑。但馬武很快正色道:“今日,此地,不能怕,我們麵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隴右騎兵。他們四條腿,我們兩條腿,逃跑,我們跑不過這群龜孫子,唯有死戰才能生存!”全軍鴉雀無聲。馬武沉默片刻,回首一指身後那蒼茫的隴山,沉聲道:“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上萬兄弟,如今全躺在裏麵,為了什麼?是為了給我們爭取時間!兄弟們,我知道,很多人曾經看不起你們,說你們跟我一樣都是酒囊飯袋,都是見不得血的懦夫!不錯,我們以前沒打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勝仗,但我們今天就要向那幫龜孫子證明兄弟們的血不會白流,我們才是漢軍最精銳的軍隊,是大漢的驕傲!兄弟們,知道用什麼來證明嗎?”馬武一把扯掉鎧甲擲於地,赤袒身軀怒喝道:“那就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