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囂病了,自撤至西城,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劉秀的最後通牒,他隻草草看了一眼便付之一炬。他也曾經後悔對抗劉秀,但現在兵敗西城,心裏卻無比坦然。爭霸天下之路,成者王、敗者寇,沒有誰對誰錯,隻是自己沒有姓劉罷了。但誰規定這天下隻能劉姓來做?

他曾經一腔熱血匡扶漢室,對劉玄忠心不二,甚至不惜大義滅親。但當他看穿原來並不因姓劉的坐了天下便能天下太平、百姓安樂時,他選擇了放棄。他以堂堂隗姓起兵,不似那些假冒劉氏血脈,欺世盜名之徒。他寬厚仁慈,體恤百姓,廣開言路,謙恭愛士。在他的治理下隴右百姓富足,安居樂業,他堅信,如得天下,則必為明君。選擇這條路,他自認無錯,即使這是一條不歸路。

看著靜立旁側的楊廣,想起此時已投漢營的王遵,隗囂淡淡道:“楊卿,如今西城已為滄海孤島,若你願投劉文叔,孤不怪你。”楊廣聞言,轟然跪地,抬頭望向隗囂,含淚道:“主公安心,末將在,西城在!”

楊廣,這個也許並不算優秀的將領,卻讓吳漢、岑彭這兩大猛人無計可施,數萬漢軍攻擊月餘也未能攻入西城。楊廣堅守的西城成為繼宛城、略陽之後又一個神話。可惜英雄氣短,楊廣在一次戰鬥中,中流矢不治而亡。楊廣手下大將王捷在戎丘城駐紮,聽說主將戰死,滿腔悲憤的王捷登上城樓向圍城漢軍高喊:“替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亟罷,請自殺以明之。”言畢自刎而死。

楊廣、王捷用自己生命兌現了對隗囂的承諾,連續痛失愛將的隗囂隻得強撐病軀,親自指揮防禦,在漢軍強攻之下的西城岌岌可危。

正在苦苦支撐的不隻是守城的隗囂,還有圍城的吳漢。劉秀返回洛陽之前曾對吳漢說:“現在的軍隊圍攻西城早已是綽綽有餘,兵多無用,反而會白白消耗大量軍糧。而一旦缺糧就會軍心浮動,因此圍城之後,應當根據情況用兵,將多餘的部隊全部遣散。”劉秀當然是頭腦清醒,站得高看得遠,可吳漢不這麼想。很簡單的道理,兵越多,他這個主帥權力就越大,風頭就越盛,吳漢可舍不得丟棄好不容易歸自己指揮的軍隊。

吳漢沒想到困守西城的隴軍還這麼能打,猛攻月餘進展全無。眼看著糧食越吃越少,戰鬥卻日漸殘酷,果然有很多士兵開了小差,頓時軍心浮動。吳漢很著急,親自指揮軍隊晝夜攻城。

就在西城生死攸關的一線之間,吳漢的老冤家出現了。隴軍中最能戰的猛將王元,率五千多援軍星夜兼程,終於在城破之際趕到。就在吳漢、岑彭正憋足了勁全力攻城之際,王元軍隊突從背後殺來,迅速從圍困西城的漢軍中殺開一條通路,進入城內。吳漢還未來得及發怒時,這支軍隊又護衛著隗囂,自城中衝出,再次殺出一條血路,在他怒吼中揚長而去。

吳漢近段時間連吃敗仗,心情異常不好,本指望通過攻下西城,生擒隗囂,向劉秀證明自己,誰知轉瞬之間,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吳殺神”再無法克製暴怒的心情,不顧岑彭阻攔,他咆哮著要求部下立即對剛剛到手的西城進行屠城。

也許是上天對西城百姓的垂憐,就在吳漢準備向西城百姓揮起屠刀之時,一個消息將他徹底擊潰:王元突圍後,派行巡護送隗囂撤回翼縣,自己率軍突襲了漢軍糧倉,本已不多的軍糧被焚燒一盡,擺在這數萬大軍麵前將是無糧可食的窘境。

憤怒的極致是什麼?吳漢告訴我們,是冷靜!是的,怒無可怒的吳漢現在很冷靜。直覺告訴他,王元必定會向這支斷糧的漢軍殺個回馬槍。吳漢立即燒毀輜重,率軍撤退,並安排岑彭斷後。聽說吳漢退兵,正在圍攻上邽的蓋延、耿弇不敢戀戰,也跟著撤軍。這一次吳漢的判斷很準確,如狼般尾隨這支饑餓的漢軍兩日後,王元悍然發動突襲。早有準備的岑彭不慌不忙,節節抵抗,以有序的阻擊遲滯隴軍的追殺,各路漢軍安然返回三輔。

隨著各路漢軍的東歸,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四郡降軍再度叛漢,重投隗囂,隴右如它病入膏肓的主人般回光返照。

攻隴的各路漢軍如鳥獸散,但還有一人安然不動——抱病堅守汧縣的祭遵。當大發神威的王元一路追殺至汧縣時,祭遵率軍出現在隴右騎兵麵前。祭遵曰:“神散”,王元便沒了神,祭遵又曰:“威滅”,王元便回歸凡人。兩大猛將鬥法,身抱重恙的祭遵反而完勝王元,他訓練有素的步兵軍團再次成為隴右騎兵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