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娟實實在在做人,勤勤懇懇幹事業。大名在外,卻少有人認識她。知其名,不識其人,傳的也挺神乎。還有她的父親,也是個怪人,本該坐享榮華,可他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依然是搖著竹篷小船,風裏來,雨裏去,接送奔出跑進的鄉親。城裏的喧嘩,渡口的寧靜,女兒的暴發與榮耀,老人的抱殘守缺,形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聽人們說,阿媽早去人世,是阿爸既當爹又當娘地把自己拉扯大,恩深似海。一有空,宋美娟就回到小渡口,陪陪阿爸。可阿爸對她很客套,客套得像是外人。
“阿爸,城裏去!”
“噢,還是這裏好。”
“阿爸,城裏去,見見世麵。”
“慣了,小河邊舒服。”六十來歲的人,滿是褶皺的臉上,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蘊藏著數十載的滄桑,隱含著令人琢磨不透的秘密。可他那態度,似乎又在告訴人們,世事反反複複,一枯一榮,大喜必大悲。掛在嘴邊的總是那幾句:“城裏有什麼好?城裏人是半邊臉,不講感情。上個廁所,要交錢;放架單車,要交錢,什麼都是錢字。單單靠錢來維持的日子,我過不慣。還是在這小船上好,日飲三餐,夜求一宿,清閑自在,不受奔波。不富不貴,也不憂破落。”對他這些話語,鄉人們總是嘻笑。雖然城裏富的流油,但閉塞的鄉下,人們還是不富,絕大多數人遠不至於“富貴多憂”。鄉人們說他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說他囂張,說他講鬼話,也說他怪。聽了人們說自己講鬼話,他就嚴肅了:“那我就說一句人話,太陽紅得太早了,不能終日。到了晌午,不是陰,就是雨。”這樣一說,人們就又笑他講瘋話了。
客輪經過城外河汊時,宋美娟站在甲板上,望著遠外黑夜裏那一盞燈火,心裏湧動著一種莫名的滋味。這二十多年來,阿爸除了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外,似乎並沒有融入天倫之樂。一副淡漠的臉上,什麼兒女子孫、金銀財寶,都置之度外,一種琢磨不透的倔強和超然,也更是一種袖手旁觀的態度,總讓女兒感到心寒意冷。“孩子大了,她有她的世界。”每有人勸他親近女兒,他總就這麼兩句話,完了,十分和善地笑笑。隻這一根獨苗,卻沒有休戚相關的牽掛。一副木槳,劃著小船穿梭在小河汊上,船頭掛一個竹筒,讓客人把過河錢往裏邊丟。給與不給,給多給少,從不計較。沒人過渡時,就坐在船頭,垂釣,弄一碟下酒菜。有的人稱讚他不愛錢,不貪榮華富貴;也有的人說他有一個富有的女兒,錢多的不想再要了。他也不多說,就總愛唱一首歌:“鬆樹高高不近天,石榴矮小在田園。鬆樹結果吃不得,石榴果美奉神仙。”他總這樣,捕魚撈蝦,喝酒唱歌……
“爸,你城裏去,吃好穿好!冰箱空調,現代化享受呢。”每次回來,都要勸說一通。也流過眼淚:“爸,別人不說你不喜歡城裏,單說我不孝呢!”縱你怎樣,老人就是不去。“打貫赤腳,冰箱空調不希罕。”想了種種辦法,要把阿爸請到城裏來,享享福,可總是請不動……望著那一盞漸漸遠去的燈火,宋美娟歎了口氣:“或許阿爸追求的是另一種東西吧。在他眼裏,錢並不可愛,富貴也沒有吸引力。在他看來,人活世上,不僅僅是為了錢,還有比錢更寶貴得的東西,那就是精神,譬如文化知識、道德修養、氣質、風度……”麵對浮躁和奢華,阿爸保持一種超脫和恬靜的態度。
客輪“轟轟--”地往前直駛去,劈波嶄浪。也是斜倚著柵欄,望著河麵那翻滾的浪花,宋美娟靜靜地思考。長發女遠遠站在船頭,離開人群,傲視著芸芸眾生……
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