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丹麥王子漢姆萊特的這句名言值得我們念念不忘,深長思量。好的生存——有健康、有活力、有樂趣、有尊嚴、有安全感的生存,業已擁有者自當珍惜,尚未擁有者自當追求,它是我們進入生活大庭院和生命後花園的必由之徑,舍此毋論其他。

如今,某些人穿的是名牌,吃的是名菜,住的是名樓,開的是名車,活得十二分滋潤,哪裏還肯轉一轉心思去想一想這個世界上仍有層出不窮的天災人禍,仍有如隔霄壤的貧富懸殊,仍有一觸即發的核武危機,仍有愈演愈烈的地區衝突,仍有濫殺無辜的恐怖襲擊。他們覺得那些糟心事要棘也隻棘別人的手掌,要傷也隻傷別人的腦筋,全然與自己無關,可以拋之腦後,束之高閣。然而,他們遲早會覺悟到自己的想法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在高科技時代,地球已經小如一座雞犬相聞的村莊,牽一發而動全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有時候你打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可是你沒那麼容易超然物外。遠的且不說,2003年春天爆發的SARS危機即給國人紮紮實實上了一課,教我們在生死一線間驟然明白了至為淺顯的道理:大眾的生存安全仍有不少隱患,社會還遠遠沒有進步到高枕無憂的境地。有飯吃,有水喝,有衣穿,有房住,這隻是低層麵的生存狀況,多數人確實不必為此煩心;有可靠的安全感,有全麵的醫療保障,有完整高效的救援機製,有危機乍現時的快速反應能力,這才是高層麵的生存狀態,人類要達到這一步,還有不少路要走,還有許多事要做。“9.11”給了美國人一個難以消化的教訓,SARS也令中國人大夢驚醒,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在我們竭力追求生活質量和生命質量的今天,生存的困惑反而有增無減。

SARS流行期間,曾有一位自稱無畏無懼的“勇士”來跟我算一筆明細帳,中國每天光是公路交通事故一項就要報銷多少多少條鮮活的生命,數字高到令人驚悚的程度。然而,他就不動腦筋想一想,SARS冠狀病毒具有高吸附性、高傳染性、高殺傷性,它比“交通事故”隱含更大的危險,比高速公路上汽車的連環追尾還要可怕千百倍,因為一旦某個阻遏的環節失去控製,它就可能會轉變為席卷天下的狂飆,除了奪走不計其數的生命,還將摧毀整個社會賴以維係的情感結構和道德體係。對此,我們隻要讀一讀法國作家阿爾伯特·加繆的長篇小說《鼠疫》(描寫上個世紀初那場殃及全歐洲的大災難),心靈便會受到震撼。在小說中,裏厄醫生以救人為天職,為了遏製泛濫成災的疫情,他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這種大無畏的勇毅精神使許多驚恐萬狀、瀕臨死地的病人獲得了及時的安撫,看到了一線生機。小說還塑造了幾個不同類型的人物:起先隻在意個人幸福而置身事外的記者朗貝爾,麵對怵目驚心的鼠疫,他良知醒悟,及時改弦易轍,由漠不關心的旁觀者變為奮不顧身的角鬥士;那位虔誠禱告的神甫安於所謂天命,拒絕治療而去見了上帝,實則他是一位懦夫;還有一些趁火打劫的敗類和大發災難財的黑心奸商,他們墮落為疫魔的幫凶。小說的結局是光明的,人類最終以智慧和勇敢戰勝了不可一世的鼠疫,並從殊死拚搏的戰鬥中錘煉了博愛、樂觀和自省的精神。

誠然,SARS冠狀病毒是給予“食萬物而自信的人類”一記嚴厲的警告,使之從驕傲回複謙卑,從狂妄回複敬畏,對於健康,對於環境,對於生存法則,生發出前所未有的警覺和思量,如果這份警覺和思量能夠長期延續下去,人類就會取得實質意義上的進步。說大一點,是對地球村——人類的安身立命之地,少攫奪少汙染少破壞一些;說小一點,是對自身和他人的健康——這筆經不起蝕耗的革命本錢,多留意多關懷多珍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