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水長流也好,孤注一擲也罷,要賺就賺它個痛痛快快,要賠就賠它個明明白白。別做糊塗蟲,也別做冤枉鬼,即便是失了業,離了婚,破了產,丟了官,也照樣笑傲江湖。既賺得起,也賠得起,這才是現代人的英雄本色。

在商人一貫精明的意念中,凡事都是買賣,自己要麼是買主,要麼是賣主,不可能還扮演別的什麼角色,買也好,賣也罷,總之他必須有得賺才行,賠錢蝕本,在他看來,簡直就是要命。一則幽默說,與奸商握手之後,你一定要趕緊檢查一下自己的手指頭,看它們是否完整如初,沒準兒已少掉一根半根。那些算無遺著的奸商時時處處不忘一個“賺”字,這是他們至死不渝的作風,不過,我轉念一想,他們的心態放不平,隻賺得起,賠不起,也挺可憐。法國作家巴爾紮克的小說《歐也妮·葛朗台》極具諷刺意味,老葛朗台是不折不扣的守財奴和吝嗇鬼,連女兒歐也妮也被他視為待價而沽的行貨,決不輕易脫手。他看到金幣,眼睛就會放光,瞳孔就會張大,他活著的目的極其簡單,那就是不擇手段地斂財,越多越好,卻又整日破衣爛衫,粗茶淡飯,連一個子兒也舍不得花,似乎人世間太過寒涼,唯有錢堆裏才能取暖。可是萬貫家財純屬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葛朗台臨終前還要看一看他的金幣,方肯瞑目,真是錢迷心竅,至死不悟。

錢鍾書先生一向出語機智,他在《論快樂》一文中寫道:“幾分鍾或者幾天的快樂賺我們活了一世,忍受著許多痛苦。我們希望它來,希望它留,希望它再來——這三句話概括了整個人類努力的曆史。”原話還有下文,我記得意思是,這一趟人世遊,總之大家都像驢子拉著又厚又重的磨石,被命運的兩根胡蘿卜誘著不斷轉圈,就這樣勞累一生,也未必真能嚐到胡蘿卜的滋味。誠哉斯言,智者揭看了人生的底牌,悲觀自不可免,悲觀之後的達觀才是關鍵。世象紛紜,智者洞若觀火,那些強梁和奸商即使賺得瓢盈缽溢,賺得金玉滿堂,卻多半保不住到手的富貴,甚至事與願違,最終架起火來,燒了自家的屁股。豈不見成克傑、胡長清、李嘉廷、程維高等人賺到了高官厚祿,賺到了數以百萬千萬計的錢財,卻也撞到了刀口上去。人生不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那些隻想做加法做乘法的人總有一天也要做減法做除法,將自己像圓周率一樣精確到小數點外若幹位,或將自己減成負數。

眾生再怎麼會算,又有幾人能算得過才智足以安邦的周瑜?最終,他豈不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諸葛亮堪稱古今第一神算子,隆中對時,即算出了天下大勢定當三足鼎立,他晚年卻六出祁山,窮兵黷武,抗衡上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致使國庫空虛,民生凋敝。俗語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賺與賠,自有定數,非人力可以強擰。

《新約·馬太福音》記下了耶穌基督對教徒的告誡:“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甚麼益處呢?人還能拿什麼換生命呢?”

既然賠上自己的生命去贏得全世界都不值得一為,那麼為一些蠅頭小利和蝸角微名而舍命一搏,豈非昏瞀愚昧,荒唐透頂?話雖如此說,我們在物質世界裏求生存,求發展,撈幸福,撈快樂,要吃得營養,穿得體麵,住得舒適,愛得熱烈,活得滋潤,不掙得些許名利,能行嗎?隻要不貪不竊,不欺不訛,君子聚財,取之以道,“道”即合法手段,時時處處遵守遊戲規則,憑過人的技巧和才智光明正大地賺取物質上的富足和精神上的滿足,亦值得肯定。

大眾較普遍的心理是,為了物質上有得賺,就必須賭一把,籌碼似乎多的是,他們拿金錢去賭,拿青春去賭,拿良知去賭,拿身家性命去賭,看上去是以小博大,實際上很可能是以大博小,最終血本無歸,那可就慘透了。不是不可以賭,但一定要先數清楚手中的籌碼,看清楚心中的決斷,細水長流也好,孤注一擲也罷,要賺就賺它個痛痛快快,要賠就賠它個明明白白。別做糊塗蟲,也別做冤枉鬼,即便是失了業,離了婚,破了產,丟了官,也照樣笑傲江湖。既賺得起,也賠得起,這才是現代人的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