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別讓咖啡著涼(1 / 2)

我特別讚賞那些能夠享受孤獨的人,不為別的,隻為他們在智慧之光的撫照下,內心的葉片花朵不僅生機盎然,而且能彌散出經久不息的芳香。

曾經有一支流行歌曲這樣唱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凡事妄下結論容易,妄下武斷的結論就更容易。然而,無論我們用熱眼還是冷眼通觀世情,對歌詞作者這個故作驚人之語的結論都很難苛同。由於孤獨是人類共有的精神處境,也就是說,每個人安身立命於天地之間,心靈都難免會時不時地感到漂泊無依。既然如此,何不樂觀一點看問題,孤獨也有其不可或缺的益處:它使人自省,它使人自強,它使人神清氣旺,它使人完美如初。

耐不住寂寞的人視孤獨為冷酷的長蛇和毒辣的黃蜂,避之唯恐不及,這並不奇怪。他們獨處時,一顆心總不能十分安妥,非得去人多熱鬧的地方找一份“樂子”,填塞精神的空虛。然而他們常常難以如願,一不留神,反倒會掉入煩惱的陰溝和苦悶的枯井,招惹來額外的閑氣。既然孤獨如影隨形,無處不在,他能輕易發現我們的蹤跡,找到我們的地址,那麼,我們還不如恭候他大駕光臨,幹脆奉他為座上賓,是清茶美酒,還是濃咖啡?隨他挑吧。

借用孤獨的光景,你正好可以審視自己的昨與今,判別自己的形與性。

你可歌可舞,可笑可哭,可動可靜,可醉可醒,無為而無不為,輕鬆地還原出一個百分之百的真我,將花活兒收起來,將假麵具摘下來,絲毫不必扭扭捏捏,嘻嘻哈哈,裝孫子,扮二大爺。孤獨可以使本已異化的那個“我”抖落滿身的紅塵俗氣,擦淨花花綠綠的保護色,愛想什麼想什麼,愛做什麼做什麼,一封昔日的情書,一則往年的日記,一幀舊時的留影,都可以使你打撈起生命中那些沉澱的記憶。“我思故我在”,這是哲人在孤獨之境所悟得的洞見。佛家禪修,特別講求清靜,因為清可明心,靜可見性,而清靜往往與孤獨相連,這樣的孤獨恰恰是世間最圓滿的心境,那種美好的感覺如荷花在午後開放。

孤獨是一種至大渾圓的境界,唯其孤獨才能有“我”,才能有一個“全我”,才能有一個“真我”,要不然,便是一個異化的“他”,變成“殘我”或“假我”。我曾在一位老先生的書房正壁瞧見過兩個鬥大的篆體字——“至清”,出自他本人的手書,題識為:“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友。無魚,水清且漣漪;無友,人清且忻怡。世間敗水者,魚也;敗人者,友也。無友無魚,是謂真有,水則不失為水,我則不失為我,性與靈,可得兩全。”如此極端的說法,我在別處從未聽說過,通常的道理是,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我猜,老先生很可能在“反右”或“文革”時被良朋密友三番五次出賣過坑害過,才會有此一說。然而,細細咂摸他的題識,未必全無道理。

某種根深蒂固的成見認為:孤獨的勢能極大,它會對心靈造成無藥可醫的損傷。儒家正統文化更是別有用心地鼓勵世人“合群”,為此不惜放棄私秘,抹煞個性。究其實,孤獨者較之喁喁順民更具懷疑的眼光、理智的頭腦和批判的精神,他們不太容易被這個世界某些光怪陸離的表象所蒙蔽。孤獨者最大的敵人是專製魔王(如希特勒),專製魔王鉗製思想,強求文化觀念整齊劃一,必然將那些獨行其道、拒不合作的人視為異數,感到如鯁在喉,急於要消化他們,若是消化不了,則毫不留情地消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