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能坐懷不亂(1 / 2)

真正的道德家極為罕見,能拴緊褲腰帶的男人也頗為稀少,土木其形死灰其心更不值得稱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點閃失是正常的,關鍵就在於,你究竟是為真愛而癡迷,還是為邪欲而淫亂?

我先講講“坐懷不亂”這個典故的來曆:春秋時期,魯國的第二號君子柳下惠(頭號君子是孔仲尼)在野外救助一位凍僵了的少女,將她抱在懷中,用體溫為她驅寒,卻不曾揩她半滴“香油”(文雅的說法即“非禮”),對於這一違反自然常情的做法,後世的理學家交口稱讚,而素以“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認真的做事,嚴肅的作人”標榜於世的胡門弟子則暗生疑竇。歸結起來,疑點有三:其一,該女子在野外凍僵,柳下惠理應生火烘烤才對(當時生態環境極好,柴草隨處可辦,取火之物也不費找尋),何至於不假思索,就解開袍服將她摟在懷中,以微弱的體溫為她解凍?其二,既然身在野外,路無行人,亂與未亂誰能知之?假若該女子醒後報德感恩,兼以孤男寡女兩情相悅,做成好事,也無可厚非;其三,柳下惠是當時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高潔之士,他懸崖勒馬,控弦未發,不肯乘人之危,純屬賢者風範,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莫非那些道學家個個坐懷必亂,才打心眼裏特別欽佩柳下惠?三點疑問之後,橫豎有多種評說,而這類問題並非真理,不可能越辯越明,倒是會越講越曖昧。

孟子曾說,男女授受不親是禮,但“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為此,孟子特別強調了“從權”的必要性。嫂子溺水,小叔子趕緊伸手去救,少女凍僵,柳下惠趕緊將她抱在懷裏,當然都是背禮從權。由此不難見出,刻板冷酷的封建禮教缺乏靈活性,緊要關頭一個人若拘於禮數,不作權變,就有墮入禽獸行列與之為伍的危險。後世多如過河之鯽的道學家智商並不低,他們熟讀古聖賢的語錄,時時處處背誦什麼“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聞,非禮勿動”的十六字真言,然而一有機會,他們就謀想著越禮從權,恨不得天下女子都掉落到深井,僵臥在荒原,他們該出手時就出手,該解衣時就解衣。可惜這樣的機會太少,他們隻好站在井邊和野外幹著急,一點也使不上勁,很難貫徹聖人“從權”的1254號文件精神。古代有則笑話,某花和尚逛窯子,被人斥責為欺佛犯戒,他卻模仿地藏菩薩的口氣振振有詞地說:“地獄未空,我誓不成佛!”曆朝曆代的衛道士與那位花和尚頗有點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各有各的幌子,各有各的招術,用磐石樣的“禮”字去鎮壓別人,卻用赦令樣的“從權”饒恕自己,這方麵的操作規程他們早已爛熟於心。

如果古史無虛言,柳下惠美德可風,的確是純種君子,像他那樣的人物,我寧願信其有,可疑的倒是某些人自我標榜如何道德高尚,美色當前,能坐懷不亂。在西方,一位中世紀的教棍子,同時是大名鼎鼎的學者,曾在“唯靈論”的漂亮幌子下發表奇談,他說,一個信奉天主的人隻要在靈的方麵不懷邪念,就盡可以撫摸修女的乳房,不算犯罪。可是唯靈論的純度大有問題,自教皇以下,私生子層出不窮,這些顯然是違規出軌的紀錄。自己猛抽自己的耳光,也不錯啊,打腫臉充胖子。其實,隻要聰明人肯稍稍動一動腦筋,就會覺得不可思議。他們無端讓一位足以亂性的紅顏女子坐在懷中(並非為之解凍),耳鬢廝磨,肌膚相侵,卻要像石佛一般不食人間煙火,他們究竟是存心作秀,還是故意裝傻?不管是其中哪種情形,都無足稱譽。作魯男子真有如此容易嗎?柳下惠那樣的君子在古風淳樸的春秋時代尚且猶如鳳毛麟角不可多得,何以在道德淪喪的今天反而盛產不衰呢?不待明白人去細想,也可猜到其中有詐。在十年前,生活作風問題還是不小的“問題”,現在環境寬鬆得多了,某些公仆為何仍要標榜自己“坐懷不亂”?你必須腦筋急轉彎,才會恍然大悟:他們別無政績,於是隻好挖空心思,吹噓自己品行高尚,擺出一副以德服人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