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菩薩中,也隻有地藏菩薩會發這樣的大誓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實際上,他犯了“太執著”的佛家大忌,既然眾生不可盡度,他成佛的日子也就邈邈難期了。
眾生視禪宗所說的種種福報為畫餅不能充饑,遠水難消近渴,因此不肯輕信,也不肯虔修。他們要爭的是那實實在在的眼前之物,即便是芥末微名,蠅頭小利,也要拿出看家本領去搏到精疲力竭。有一則小故事諷刺這類人,可謂入木三分罵亦佳:
三個乞丐在街上行乞,甲手上拿一條蛇,乙手上拿一個蓮花落,丙手上拿一隻糞袋,他們同時見到地上有一文錢,為了將這枚錢據為己有,他們擺出架勢,捋拳相向,打得不可開交,衙役即以擾亂社會治安罪將他們抓起來,交由縣令發落。縣太爺問道:“一文錢作不了什麼大用,你們為何爭個死去活來?”乞丐們卻振振有辭:“我們一無所有,對此一文怎能不爭?”縣太爺聽了這話,心想尋點樂子,便要他們當堂比窮(不是比文,也不是比武),誰最窮,這一文錢就判給誰。甲說:“屋漏見青天,衣破無線聯。枕的是土磚,蓋的是草墊。”乙說:“青天是我屋,衣衫無半幅。枕的是拳頭,蓋的是筋骨。”丙說:“一餓數十天,一睡大半年。死不得閉眼,隻為這文錢。”縣官聽了哈哈大笑,心知第三個乞丐將他縣太爺也捎帶著罵了進去,但罵得天衣無縫,罵出了國際水準。
世人的許多營求大抵如這個故事所言,區別隻在世人的處境遠比那三個乞丐寬舒,手段稍加高明,收益更為顯著,僅此而已。
禪家講求平常心,他們與那些口誦心惟隻知死讀經文的悶頭僧大異其趣。人生處處是道場,勞動尤其能使人獲得開示。高峰老人有一首《插秧謁》,確實能給人啟迪:
手執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一言以蔽之,以退為進乃是禪家的人生觀。禪也許就是人在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進退失據時的急中生智,即頓悟。在這一點上,我更傾向於南宗,覺得北宗的漸悟雖較為紮實,卻過於迂緩。禪家的行為在外人看來之所以顯得神秘而不可解,乃是因為他們的方便法門大都很奇怪很獨特。
衢州子湖岩利縱禪師曾在寺門前立一塊大木牌,上麵寫道:“子湖有一隻狗,上取人頭,中取人心,下取人足。擬議即喪身失命。”有僧人來參拜,利縱禪師便說:“看狗!”這話真有點令人懸揣。利縱的本意是要激活來人的悟性,使其急中生智,如“新發於硎”。真正的覺悟絕非從容的思謀可得,也不是眾人的討論可以從旁幫補的,有時,倒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當頭棒喝更為奏效。另有一則故實講得尤其可怖,五台山秘魔崖和尚常持一木叉,每每見到僧人來禮拜,即叉住他的脖頸逼問:“哪個鬼魅叫汝出家?哪個鬼魅叫汝行腳?道得也叉下死,道不得也叉下死,速道速道!”這真教人出汗,真令人透不過氣來。頸項被大木叉叉著,你還能慢條斯理嗎?
在未入境界前,修行純然是苦事。何從悟道?是一個謎;如何證得所悟?是另一個謎。若想解開它們,既要根器完好,又要苦修不輟,假以時日方可精進,還得幸獲機緣,諸種條件若不能一一交會,就不得其道而由,不得其門而入。所以說,道業難成。初出家的人道心都好,日久則殆。道是:“出家一年,佛在眼前;出家二年,佛在西天;出家三年,問佛要錢。”這種露水樣的道心,又怎能了生斷死呢?唯有像憨山禪師那般“縱使炎天如烈火,難消冰雪冷心腸”的人才可以騰身直入佛界淨土。黃蘖老人說:“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可見大修為務必有大堅忍去支持,有大寄托去成全,方能功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