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給自己的空間(1 / 1)

早年間有一次隨單位領導下鄉,路過一個縣城,正是中午,領導讓司機跟縣裏相應單位聯係,請他們準備午飯。領導來我們單位之前在一個很嚴肅的機關工作,到這個縣辦過案子,受慣了前呼後擁,看多了誠惶誠恐的臉色,但這次從頭到尾張羅陪同的隻有一個普通辦事員。領導很生氣,當場就發火說這個縣的頭頭腦腦狗眼看人低,見他調到了一個清水衙門就不把他當回事了。

我在一邊很為領導難過,不就是吃頓飯抹嘴走人的事嗎,要那麼多人陪做什麼?何況人家並沒有讓你掏一個子兒呀。後來我才知道領導在外吃飯並不那麼簡單,有官場禮節在其中。下麵的官員不來作陪,就是失禮,上麵的領導就可以發脾氣。

領導的空間不可謂不大,沒來由地就可以吃飯不要錢;但領導的空間又不見得不小,有禮節在那兒局限著,連一頓白吃的飯都吃不開心。

這樣想著,我又很同情領導,並把它作為教訓牢記在心。日後我到了這個職位,遇到類似情況,我都在農民開的路邊店自行解決——那真是一種享受:桌椅不齊,碗盞缺損,腳下群狗亂竄,門外天高野闊,你花的是自己兜裏的票子,盡可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扒個光膀子,一任大汗淋漓,酒足飯飽,嘯叫而去。何其爽哉!

“禮節”那玩意兒是人自己搓了來捆自己的草繩。你用它,它是繩子;你不用它,它就是一堆草。

但像上麵那位領導那樣想不開的人好像還不太少。我因為工作關係,接觸過許多名人。有的名人,你請他出席某項活動,他壓根懶得理你,連口信也不回一個。如果他是專心術業,無意社交,自然令人起敬。抑或是不屑與群小為伍,自然也該尊重。問題是同樣性質的活動你下次不敢叨擾他了,他又大發雷霆,四處申訴自己受了排擠、受了壓製。這樣的官司最終隻能是不了了之,那怒火焚燒的最終也就隻能是他自己。

究其原因,是過於自負,自我膨脹到充塞了天地,結果沒了走路的餘地。

討厭的是自負這東西有時候是隱性的,自己身上有了卻不覺察。我自己就是例子。江郎才盡,好不容易有篇東西被轉載,很是興奮,趕緊應約寫了創作談發表。結果刊物登出讀者來信,唯一指出不該轉載的就是我那一篇,來信指出的不隻是我那小說寫得臭,而是我那創作談不知其臭;基層作者開會,讓我去講課,我以為下麵坐的皆是粉絲,一大通誇誇其談之後下來,有個農民模樣的人直接走到我麵前,一字一句明明白白說:你今天提到的你的幾篇小說我都看過,很差。話說得這樣直接,恐怕有一半是我的無意識的誇誇其談惹惱他了。這樣的不知收斂、不知天高地厚多了,失去的讀者自然也就多了,混跡於寫作的這條路自然也就越走越窄了。

歸納上麵的錯失,都是因為自我感覺良好,導致適得其反的結果。

希臘神話裏的赫耳墨斯化作凡人,來到一家雕像店,問宙斯雕像的價錢,回答是一個銀幣。又問赫拉雕像的價錢,回答是多於一個銀幣。最後看見自己的雕像,心想他是商人的庇護神,人們會高看一眼,沒想到回答是:“假如你買了那兩個,這個就白送你了。”落了個自討沒趣。如果他真是凡人,沒有神的念頭,打聽價錢就是打聽價錢而已,也就跟自討沒趣扯不上關係。

給自己以空間,從根本上說,先要努力擴大自己的心靈空間。中國的先哲老子、莊子、韓非子、管子等等都強調過“虛心”,就是為自己的心留出足夠的空間,以吸納天地精華,從而良知得以生長,最終結出“厚德至仁”的果實。我們這些平常人也許達不到這麼高的標準,但盡量客觀準確地看待自己看待他人,把自己看小些,把姿態放低些,有權的平易近人,有錢的積德行善,有名的謙虛謹慎,即便是普通人,上年紀的不倚老賣老,正當年的不盛氣淩人,總之是讓自己跟大家的相處容易一些,活動的空間因此而盡可能大一些,我想還是不難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