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話皮子,也可叫小畫皮子。
非常可愛的聰明智慧的調皮搗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小話皮子們呀。它們像活潑的小狗小貓,它們像夢中雲裏天上的小小孩。它們隨影隨風,隨狸隨獾,它們是我兒時的米老鼠、唐老鴨、黑貓警長、喜羊羊和灰太狼、忍者神龜和櫻桃小丸子……
反正都是它,反正都是它們,多了去了。
花間草叢有它們,樹枝葉梢有它們,牆頭屋簷有它們,月光地上有它們。
它們都會唱歌,它們都會跳舞,它們都惟妙惟肖,它們都伶牙俐齒,它們還碎嘴饒舌,它們還說天道地。
其實,很多話,不是樹說的,不是花說的,就是它們學舌傳話給我說的。
花哭了、花哭了。它們說,它們給我說。
花哭了、花哭了。我給爺爺說,給人們說。
樹說話了,樹身上有嘴。它們說。
樹說話了,樹身上有嘴,一張一張的,正在給我們說呢,還在給我們說呢。我傳給爺爺說,傳給人們說。
花掉頭了,樹流血了。花要死了,老榆樹也不想活了。它們說,它們在我耳邊聒噪,我當然還學給爺爺,學說給我認為該學說的人們。
“王老五他不是個好東西,把俺拖到高粱地……”
農村的夜晚,瞎子說書,說到半夜。媳婦們、小姑子們、少奶奶們熬不下,走了。瞎子有時就打小段。打小段就是撇開正書,活躍情緒唱酸曲。酸曲酸,聽得歡。有時聽眾還互動,說書人一句,下邊哄上一句——
“……高粱地高粱長得密哎呀,我的個娘呀,王老五從腰裏掏出個那東西——啥東西?那東西,你說它是個蒜槌槌吧它沒有把,你說它是個胡蘿卜吧,纓纓咋長在根底下——”
你這裏哄哄笑,鬧翻天,小畫皮子們也到了最活躍的時候。半夜了嘛,晚上了嘛,是它們最歡喜的時候了嘛。它們不樂誰樂?它們也唱戲,跟著學著唱。說的、唱的,比說書場上還像,還熱鬧。
它們不光學唱,還演。
說書場上是男瞎子唱的。它們還男的唱罷女的唱。女的粉墨登場,戲衣水袖,咿咿呀呀。女的唱酸曲,自然難啟口,就做羞答答狀,猶抱琵琶半遮麵——
……小夥子中一個叫黑蛋叔的。人高馬大,是個頭兒。他在小夥伴們中聽戲,卻跟著大夥伴們鬧。大夥伴們倒也接納他,老把他從我們小夥伴們中間拉過去鬧。一次,大夥伴們又要拉他走,我們小夥伴們想留住他,就告訴了他,說,書場這邊牆上有好景兒。
“哪裏?哪裏?”黑蛋叔好奇地問。我們就指給他看:“牆頭上,牆頭上,嶽四家的牆頭上——”
黑蛋叔看一看,笑了。做個暗手勢不讓我們吱聲。他悄悄溜出去,找回塊磚頭來,說:“看我的,砸他們個禿孫——”黑蛋叔悄悄地貓腰,悄悄地接近,猛地一揚手,撲通一家夥,磚頭就扔出去了。正好打在小畫皮子們的窩裏。小畫皮子們就炸了營,停止演出,紛紛東張西望——而這時,嶽四的爹卻哭喊著跑出來了,一手提褲子,一手拿木叉,嗷嗷叫著要和我們拚命。小畫皮子們幸災樂禍,看戲不怕台高,放火不怕風大,熱鬧了還想熱鬧樣扯著挑著鬧著慫恿著幫腔惹事。唱:
小黑蛋呀你真猖狂,
磚頭敢砸人家牆,
小黑蛋呀你個愣頭青,
砸得嶽四他爹可不輕,
小黑蛋呀你下手那個重,
嶽四他爹紅腫了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