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吧,我雖不是文學文化行當裏的專門人才,但交結的人可都是拔尖的,大師級的。其實,還不僅僅是詩人,還有小說家如莫言、賈平凹等,還有搞電影的如劉恒、張藝謀、馮小剛等,還有畫畫寫字的如吳冠中、黃胄、沈鵬、周韶華等,遠的還有林散之、沙孟海、趙樸初、郭沫若等,古的還有齊白石、趙之謙、八大山人、徐渭、石濤、金農、鄭板橋、黃癭瓢等等。看到了吧,誰說這不是吹的?我這樣的“小小”年紀,和這樣的明星大腕明清大家交往?峪叢先生,你吹破天了吧,你吹露餡了吧?你這回吹砸鍋了吧,吹砸鍋露餡該臉紅丟人了吧——好吧,我偷偷笑了,如若這樣,那活該是我丟人。可是,你們不知道,沒知識沒文化,有書你們不讀,有學你們不問,丟人現眼的該是你們。一個小說家,不敢吹牛皮,那叫什麼小說家,那就是蹩腳三流小說家,況且,就是這樣的小說家寫出的東西肯定還是不可信,你再蹩腳老實三流木糊呆瓜你寫的小說肯定還是創作,肯定還是編造,肯定還有水分,肯定還得有假。所以,你要進了這個行當,你就得會吹,吹得越大越好,按我們農村話,見了駱駝不吹牛,要揀大個的吹。吹大了,神乎了,你才是夠格的小說家。吹得越大越神乎,越沒邊沒譜,就是大大的小說大家,也就是世界級的小說家了,稱皇,稱後——你是男的你稱皇,你是女的你稱後——哈哈哈——其實,誰又能說不是真的呢?越缺什麼,越想什麼,越得不到什麼,越想抓住什麼,缺的越多,想貪的就越大。不是嗎?我們農村那時沒文化,什麼也沒有,一個村,半個公社,連本小說也找不到,想看本連環畫,要跑幾十裏,幾十裏還要托親戚朋友去借,還不一定能借得到,還得低三下四厚臉皮。在這樣的沙漠地上(文化沙漠,土地鹽堿是鹽堿了,沙化是沙化了,但還能種莊稼,缺行斷壟,可也沒沙漠,咱該咋說是咋說——),你忽然見到了山泉,你忽然見到了湖水,你忽然見到了綠油油的樹林,你除去先趴下喝個飽,喝飽後就地打個滾,然後再快活地叫個天之外,你想得最多的是什麼呢?你會想把這山這泉這湖這林間草坪統統帶走,或者帶不走,你幹脆不走,永永遠遠,留下,就在它的懷抱裏留下,一生一世,永不分離。我說的是什麼?我說的就是文化。我從文化沙漠走來,終見到了文化綠洲,我就是那個貪婪的主,我就是那個高興得驢打滾的人。哈哈哈——我再笑一聲,其實,誰能說我真沒見到過他們,我在夢中無數次地見到他們,我在夢中和他們促膝談心,我在夢中和他們徹夜長話,我在夢中和他們對酒當歌,我在夢中和他們技藝切磋,嬉笑怒罵——太熟了先賢老人,太熟了兄弟哥們兒——多少次,林散之老人當我麵揮毫,長毫懸腕哪同誌們,哩哩啦啦的墨,淡墨,兌了那多的水,還清楚地記得是宿墨,隔夜的,昨兒沒用完的,留到今晨的,早晨天氣好,老人留墨寶。老人高高地懸腕,蘸墨,凝思,我替老人擔心,說墨稀快滴下來了,老人不動,仍凝思。但忽然地,老人就落筆了,“天邊烏雲忽助我”天助我師,筆底生風,呼呼啦啦。成了,這就是墨寶,真正的寶,苦鑽苦研大半個世紀,不與世人爭,隻和古人較,“三百年後人知我”之墨寶呀,龍騰虎躍,山高水長,鐵畫銀勾快馬長槍(您看俺這形容,和農村瞎子說書有區別嗎?您到死學不會,俺到死改不了)——林老寫完了,對我笑笑,看得出林老很滿意,看得出林老心情好。“死蛇枯樹”,林老不知怎的嘀咕出這四字,這是褒是貶呢?林老學問太深了,學生猜不出,但學生悟性高,還是那句話,我不認識它們,它們認識我,我不懂得它們,它們都懂得我。死蛇就死蛇吧,也具天然趣,特別是花蛇,天然的花紋天然彎,彎彎曲曲夠美麗。枯枝老藤多勁道,盤盤虯虯如龍孫——我就這麼想,這麼理解,這麼說道,你能把我如何,你們能把我怎麼著!再說老師不嫌我,眼睛仍然笑眯眯——“這一筆折釵股,這一筆錐劃沙,這一筆虎打盹,這一筆龍遊潭……”老師一高興,我接著評,接著說,更是能得沒邊了。
我有一幅郭沫若同誌寫的字,很大的一幅,門板樣大(你再看俺這水平,字幅大小俺都這樣評價,有了汽車,我還喜歡說汽車前擋風玻璃樣大,汽車底盤樣大——),寫的是他的自作詩。詩曰:一別珞珈廿二年,舊廬尋覓費盤桓。東湖波浪開春鏡,學府樓台映大川。九女墩前心向往,三閭閣上意超然。長橋飛架通天塹,路線光輝萬代鮮。這幅字在我的辦公室和家裏都掛過,好多年了,有時不掛,卷起來,隨便丟放。一日被窗外刮進來的雨濺了,汙了很多。2002年,揭裱後,我帶到北京,請時任中國書協主席的沈鵬先生題字。沈老是好人,非親非故,接待了我。要知道2002年的沈鵬主席可是大名人大名家呀,多少人想找他題詞寫字,多少人想和他拉上關係。而我,非親非故隻憑自己一封書信,也沒預約講好,就硬是“誰跟誰呀”地扯近乎,還沾邊賴四兩地套關係。關係嘛,近乎嘛,都是自然的,學人嘛,文人嘛,誰跟誰呀。你看我多把自己當回事。我就這樣闖到了人家家裏,依然是大嗓門,把北京都當俺家俺村了。還在樓下喊,喊聲驚四鄰,我說:“沈鵬同誌,我來了,剛下火車,從武漢趕來——”沈老的秘書(是不是秘書呀,不知道,也許是家裏人,去幾次都是她接待的)是個女同誌,驚驚奇奇探頭看,當然是從門窗裏,沈老馬上應聲到,但說別喊,別喊,我下來——沈老下來接我到樓上,看了字,問來由,我當然說郭沫若同誌是專門給我寫的。沈老納悶了,看看字,看看我,看看郭老字落款,又看看站在他麵前的峪叢同誌我,沈老終於捺不住,怯問:六一年你那時多大了?我答六歲吧,差不多。哈哈哈,這回輪到沈老笑了,沈老笑完又笑眯眯地望著我:“到底怎麼回事,能否說給我聽聽?”我當然講:“我說沈老您聽著,這幅字在我手上快二十年了,我是在一個古董舊貨市場上買到的。買時沒有裝裱,還是一個紙團子,髒兮、汙兮不成模樣,皺巴巴像塊抹布,油漬漬幾不見字。可以想見,賣字的人不知是真,如果知是郭字,不會弄成這模樣。我能發現它,並首次精裝細裱展於世人,懸掛廳堂。你能說這不是天意,不是郭老專為我寫的?這是其一。其二呢,我查遍了郭老的詩集詩選詩抄詩編,統不見這首詩。可見郭老當時順口順手寫給人家後,連自己也沒留底,而人家也未發表,也沒示人,不知怎麼就團成個紙團子給耽擱下了。我能發現它,並首示於眾,首次發表,你能說郭老這幅字天意不是專為我寫的?郭老在天之靈……”我還想繼續宣講發揮下去,但轉念一想,不講了,我來幹啥的,求人家沈主席題字的。這是正題正事,我老說下去算怎麼回事,再說,說多了,說煩了,人家不給你題,你不是沒辦成事反而誤了事,來回的火車票加住宿費可都是錢,不講了,不講了,看這老頭啥心思,聽聽人家意見,看看人家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