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入住靳府的第三夜,宮裏便有了消息,一個送茶水的“小使女”奉命交給我一封書信,信是屈氏親筆所寫,她的意思很明白——她擔心靳武會因各方壓力,而不再為房文撐腰,所以她希望我能在這段時間跟靳武做一些“承諾”,又或者說,向靳武要一些承諾,當然,會有相當的回報。
這怕是我第一次接到這麼大的“委任”,十幾年來,我從不管她衣食住行以外的事,也不知道怎麼幫,如今一下子突然讓我與靳武商談這種事,如何開頭我都不知道,更別說我本身就有些畏懼他,這個人的眼神太具侵略性,我甚至不敢長時間盯視。
深夜,萬籟俱寂,捧著錦卷呆愣地望著桌上的燈火,躊躇著要不要請大哥幫忙。
“啪——”重物打在桌上的聲響驚得我迅速彈起身,一回頭,靳武正站在身後,手上還拿著一支起毛的糙馬鞭。
“……”看著他,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彎身抽走了我手上的錦卷,一股濃重的酒氣也隨之倏然躥進鼻腔,看了兩眼信卷後又扔回桌上,兀自仰坐到竹椅上,眼角洋著笑意,“倒杯茶來!”
遲疑一下,伸手倒了杯茶送到他旁邊,又迅速退到了一邊,暗下猜測著他看到屈氏的信卷後會說些什麼,誰知他喝過茶後,竟然閉眼睡了過去……
看來這世上還真是不少喝醉找不著家的人,隻能隨便找件棉毯幫他蓋上,而後披件鬥篷到院子裏去。
四下一片幽寂,抬頭望天……
一團瑩潤的燈光自東圓門悠悠而來,我不禁從圍廊邊沿起身,猜測著來人的身份,或許是來找屋裏那位忘記回路的“良人”的吧?
燈光至前,隻有一人,一身鵝黃錦裳,外披灰毛鬥篷,簡挽青絲,臉色略有些病態,眉宇間透著一股子惠賢與清淡,論長相,與白日裏的那位紅衫女子到有五分相像,沒猜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靳府的當家女主,酒棧那幾個人口中的孔家大小姐。
“屋外寒涼,雲姑娘受牽累了。”微一福身,“他近日操持裏外諸事,累壞了,姑娘多原諒。”看來是知道丈夫走錯了門。
“……我去叫個丫頭來吧。”她這副身體,怕是拖不走靳武。
“夜已深,都睡去了,讓姑娘站在屋外忍寒涼已是不對,叫醒他也就是了。”言辭中看得出也是顧及著我的名聲,大半夜的,屋裏躺著個男人似乎是有點不對勁,剛剛隻顧著避嫌,到忘記了人言可畏。
說也奇怪,她隻是輕輕拍了拍靳武的肩膀,他便睜眼起身,跟在她身後,搖搖晃晃地出了房門。
“姑娘早些歇著吧,春寒多有傷身。”又一福身,領著丈夫慢慢去了。
倚在門邊,望著漸漸沒入幽暗的夫妻倆,不知是豔羨這對夫妻的默契還是向往這位靳夫人的柔情,或者說哪一天我也能用雙眸的柔情安撫自己的伴侶……
關門之際,卻見西門內一抹纖細的身影掠過,看來羨慕的還不止我一個,孔氏這對姐妹中怕是總要有一人要為這個走錯門的男人空付一生的幽涼,女人總是家族利益中必然,也是不得不受牽累的那一個,隻不過是有的碰對了人,有的碰錯了人而已。
一夜了無睡意,天剛朦朦亮,四下人聲嘈雜,這才記起今天便是靳府納妾的喜慶日子,推開房門,置身忙碌的人群之中,自己根本就是個旁觀者,索性元七早早帶我出府。
已有兩天沒見過大哥,今天依舊不見人影,不免心生遺憾,聽著元七呱啦呱啦地扯東扯西,根本不記得他都說了些什什麼,直到他撇嘴瞅著我,才發覺他剛剛似乎問了些什麼。
“什麼?”
他搖搖頭,“師傅說他要離開一段日子,讓我告訴你,多多保重,不要沾酒。”
“……什麼時候走得?”怎麼連走也不告訴我一聲,原本還以為他隻是在永梁有朋友,這幾日趁機去拜訪而已,沒想到悶聲不吭地就走了。
“你不會想哭吧?師傅隻說離開一段日子,又沒說不會來,再說不是還有我嗎?有我在,有六個腦袋的也不敢欺負你啊,行了,行了,走走走,找點東西吃去。”
“我不餓。”心裏覺著委難過,就算是普通的傭人,要離開時起碼也要說一聲吧,這樣偷偷地跑也太過……
“是我餓,一大清早就被些亂七八糟的聲音給倒騰醒了,一口東西還沒吃呢,要不你把錢給我,我自己吃去?”
見我無動於衷,不免怨念,“師傅這招也太損了,把錢都放你身上,我連吃個饅頭的錢都沒有。”
摸摸身上,“錢我沒帶,要不回靳府吃吧?”隨口應付一聲,心裏還念著大哥離開的事。
走了老遠才發現他沒跟上來,回頭看,他正插手看著我,“誰說不帶錢就沒飯吃!”
結果,不但有飯吃,還到了永梁最有名的一間酒樓,如果有下次,不管我情緒如何低落,如何糊塗,絕不會信他的“好辦法”,被人追打的感覺一點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