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勸她:“上官貴人,你所受的屈辱,我們……感同身受,所謂自作孽不可活,那些應該得報應的人,自然會得到應有的報應,難道你不想看著他慘淡收場嗎?若你這樣不吃不喝,藥也不服,你死了,不是讓害你的人更逍遙自在?”
岑梨瀾點點頭:“鬱妃娘娘說的是,若我是你,我就好好養著身子,非得等到禽獸死的那一天。不然,我死不瞑目。”
上官月還是不為所動。
她心裏默默的想著,如今自己不再清白,怕也不能再伺候皇上。
她自進宮,心裏隻有一個念想,那便是伺候皇上。
如今這個念想沒了,這個四四方方的皇宮。
這紅牆綠瓦的宮殿,對她來說,就是牢籠,甚至,是個冰冷的棺材。
想到巫師得意的嘴臉,想到巫師對她所做的一切,上官月就恨不得拿刀剜了巫師,可她卻無能為力。
更有甚者,她覺得,皇上不再愛自己了。
巫師親口對上官月說:“皇上覺得你不祥,你這個克星,什麼時候死了,皇上才會鬆一口氣。”
這些話,她深埋在心裏。
她覺得這皇宮裏別無留戀。
隻是回雪與岑梨瀾這樣牽掛她,又讓她覺得心裏很酸。
人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很怕有人體貼關懷。
“鬱妃娘娘也在這呢?”巫師推門進來,後麵跟著端茶托的小太監,茶托上麵,還是那把匕首。
岑梨瀾憤然起身:“你們……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良心?上官貴人都被你們害成這樣了,你們竟然又來?”
巫師笑笑:“沒有辦法,皇上需要服藥,為了皇上身體安康,犧牲一下上官貴人又有何妨?況且,能為皇上犧牲,也是上官貴人的榮耀。”
上官貴人扭過臉,盯著巫師。
岑梨瀾知道上官月很是虛弱,若再割她的肉,怕她會死,便伸出自己的胳膊道:“你們要割,便割我的。”
巫師笑笑:“原來以為,岑妃娘娘隻是火氣大,如今看來,岑妃娘娘還肯為別人犧牲呢。可惜,我早說過了,給皇上做藥引子的肉,得是沒有生育過的妃嬪的肉,岑妃娘娘育有阿哥,您的肉,不能用了。”
岑梨瀾呸了一口:“一派胡言。”
巫師卻拿起匕首在上官月麵前晃了晃:“是上官貴人自己動手呢,還是我幫上官貴人?”
上官月剛才還顯的有氣無力,此時卻突然搶過匕首,隻是這一次,她並沒有割肉,而是拿著匕首,對著她自己的脖子就來了一下。
寒光閃閃的匕首,上麵鑲嵌著紅寶石。
皇上年輕的時候,曾隨身帶著這匕首去打獵。
每回獵到了東西,或是野豬,或是野雞,皇上便會掏出這匕首,隻需在它們脖子上輕輕一劃,那些被獵的動物,腦袋頃刻就掉了下來。
削鐵如泥,不過如此。
此時上官月搶過匕首,狠狠的劃了她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就像禦花園的那些凋零的花,慢慢的裂出一條縫隙。
白生生的肉,有一個整齊的切口。
過了一會兒,才有鮮血噴湧而出。
鮮血噴了巫師一臉,也噴到了岑梨瀾的衣裳上。
岑梨瀾穿著一件素色斜襟棉褂,此時沾了血,血氣溫熱,一股腥氣蔓延開來。
岑梨瀾眼見上官月如一條魚一樣,嘴巴張了幾下,便死了。
她心裏浮起長長的哀傷。
她搶過上官月手裏的匕首,便要往巫師身上刺,卻被巫師給抓住了手:“岑妃娘娘是被嚇傻了嗎?我可是為皇上醫病的。”
岑梨瀾冷哼了一聲:“你是給人醫病的?你不過是一個殺人凶手,如今,上官貴人被你逼死了,你可滿意了,你這個殺人凶手。”
岑梨瀾奮力向巫師刺去,奈何力氣沒有巫師大,終是徒勞。
因上官月咬了她自己的舌頭,直到臨死的時候,她都沒能發聲,甚至,連呻吟也沒有。
匕首落地。
上官月臉上卻有梨渦,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回雪悵然憶起自己的那個夢。
那個夢裏,上官月割下了她自己的人頭,上官月的人頭與安妃的人頭滾落在一起。
回雪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個噩夢,沒想到,噩夢這麼快成了真。
岑梨瀾還在與巫師糾纏,回雪拉起破舊的錦被,給上官月蓋了臉,冷冷的對巫師道:“如今上官月已死了,你們在這裏吵吵嚷嚷,倒不能讓上官貴人好好上路。”
巫師不由分說,掀起錦被,拉著上官月的胳膊,便割了一塊肉下來:“說好要割夠七七四十九天的,她即便是死了,也一樣要割肉給皇上。”
回雪心裏一陣惡心,拉過錦被來給巫師蓋上:“上官月已死了,死者已矣,巫師就不必這樣糾纏著不放了吧?”
巫師笑著道:“鬱妃娘娘,我可不是糾纏著不放,我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皇上。”
“皇上隻喝藥,卻不知道那藥裏倒底有沒有人肉,巫師不如,看在上官貴人死了的份上,就饒了她。“回雪冷冷的。
巫師搖搖頭。
回雪隻得拉拉岑梨瀾的衣袖。
岑梨瀾強忍著心頭的怒火,裝作淡定的樣子:“巫師不如就賣我一個麵子……怎麼說上官貴人也是我們的姐妹,巫師若是這樣做,怕傷了我們的心。”
巫師這才拍拍手,擦了擦他臉上的血,又將沾了血的手帕扔在小太監舉著的茶托裏:“岑妃娘娘這樣說,很好,那我就賣岑妃娘娘一個麵子,以後,就不割她的肉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塊。岑妃娘娘,你可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巫師色眯眯的望著岑梨瀾。許久才走了。
延禧宮死一般的寂靜。
床上的上官月,早已沒有了知覺,太醫開的那碗藥,還放在床頭小桌上。
藥味很濃,卻掩蓋不了延禧宮的血腥氣。
回雪默默的撿起地上的匕首,掏出手帕擦了擦上麵的血跡,輕輕的塞進自己的衣袖裏。
匕首很冷,貼著回雪的衣袖,冷的像凍蛇。
從延禧宮出來,岑梨瀾便斬釘截鐵的道:“鬱妃娘娘,你說的那個法子,我看,這兩日咱們便實施吧,若不然,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回雪點點頭:“你趕緊回永和宮換身衣裳吧,沾了一身的血,可別讓小阿哥看見,不然,嚇著孩子。”
岑梨瀾歎口氣,點點頭。
回雪回到相印殿,剛喝了半盞茶,便見岑梨瀾匆匆而來。
岑梨瀾換了身藕色的長褂,淡黃色坎肩,下襯一條暗黃色的襦裙,手裏還拿著一個小盒子。
相印殿裏也蕭瑟起來。
夏季開放的玫瑰花,此時已沒有了蹤影。
枯枝敗葉,很是潦倒。
廊下的小太監縮著手站著伺候,見岑梨瀾來,忙打著簾子。
風吹著岑梨瀾的襦裙,像飄飛的蝴蝶。
岑梨瀾冷著臉,進了內室,與回雪隔著小方桌坐著。
煙紫端了茶來,是上好的棗茶。
回雪默默的咽了一口。
棗茶補氣,顏色卻泛著紅色。
岑梨瀾喜歡聞棗茶的香氣,卻見不得棗茶的顏色,這一路走來,她嗓子裏又渴的厲害,便叮囑煙紫:“去給我換一盞茶。”
平日裏,岑梨瀾並不是個挑剔的人。
煙紫會意,給岑梨瀾換了一杯深綠色的鐵觀音。
鐵觀音,氣味清淡,易於定神。
岑梨瀾端著茶碗,一飲而盡,然後又讓煙紫給衝了一杯,咕嚕咕嚕的喝了,才放下茶碗,用衣袖抹抹嘴,將手裏的盒子放在小桌上。
這是個黑色的小盒子。四四方方,楊木刷了漆,有一股清香的木材味道。
回雪瞧著,不過是個普通的盒子。
“鬱妃娘娘不如打開看看。”岑梨瀾將盒子推到回雪身邊。
回雪輕輕打開,盒子裏墊著暗紅色的襯布,襯布上麵放著一些黑乎乎的東西,還有一股子藥味。
回雪不解:“這是?”
岑梨瀾緩緩的道:“鬱妃娘娘可還記得,咱們從養心殿出來的時候,有個倒藥渣的小太監不小心撞到了我身上,當時,我身上還沾了藥渣?”
“這就是那藥渣?”回雪想伸手去摸,岑梨瀾卻趕緊攔住了:“別碰。”
回雪收回了手,一臉疑惑的望著岑梨瀾。
岑梨瀾咽了口唾沫,瞧瞧窗外,風聲呼嘯,相印殿院子裏,除了當值的小太監,並無他人,才壓著聲音道:“這是那個巫師給皇上開的方子,然後才讓小太監們給煮的,一開始,我並沒有留意,可是回永和宮換衣裳的時候,我發現這些藥渣還沾在我身上,便細看了看,這一看不打緊,你猜這是什麼?”
回雪搖搖頭:“我一向不看醫書,也不懂這些藥材,你可瞧出這些是什麼?”
岑梨瀾點點頭,指著盒子裏的東西道:“這裏有人參的細末,還有五靈脂。”
人參,回雪是知道的,能增強體力,益氣養身。
而這五靈脂,回雪便不明白了。
岑梨瀾道:“五靈脂是鼯鼠的幹燥糞便,可用於瘀血內阻、血不歸經之出血。”
“鼯鼠,不就是寒號鳥嗎?夏日羽毛豐盛,到了冬天羽毛掉光,盡夜鳴叫,所以宮裏人都稱之為寒號鳥,記得人們常說它,夏天羽毛絢爛時就得意地唱“鳳凰不如我”,到了冬天就叫得過且過?巫師竟然給皇上服用寒號鳥的糞便?”回雪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