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秀兒要上學了,收兒沒人管,爸爸心一狠,把小兒子送回了老家樂陵縣朱集鄉十甲王村。
收兒和大哥同住在大伯家裏。兄弟倆的爺爺奶奶都已經不在世上——在爸爸八歲的時候,過著窮日子的爺爺奶奶就都因病去世了。
在農村老家的日子要比城裏強,因為大伯是單幹戶。那時好象所有的農民都加入了人民公社,隻有大伯死活不肯。雖然大伯因此成了全縣的典型,家裏的耕牛、農具被公社派人強行充了公,但大伯家打下的糧食足夠一家人吃的,還可以用糧食換些諸如豆腐、蝦醬、香油之類的奢侈品。雖然大伯在鄉親們眼中顯得有些另類,但日子過得卻是人人羨慕的好。收兒的大哥王耕,在那裏成了香餑餑,別看隻有十四五歲,前鄉後村前來說媒的就已經踏破了門檻。但是王耕哪一門親也不認,據說是他在心裏喜歡一個在縣城上學時認識的女學生。王耕常常抱怨大伯大娘的一句話是:要不是你們搞單幹,學校裏能把我趕回來不讓我上中學嗎?
在收兒的記憶裏,在魯北老家的那段時間,雖然他總是要挨大哥的打,但他在離開老家以後的幾年裏,令他魂牽夢繞的就是老家了。那些玩伴,那些平頂土屋,那些房簷下大哥養著的成群的鴿子,那些攜著籃子走親戚的情景,那些在農田裏勞作的經曆,還有跟著大哥到野地裏用老鼠夾子穿上蟲蛹抓喜鵲的快樂,都是那麼美好。
大哥打收兒,是因為收兒不聽話。
比如夏天的時候村裏的小子們都光著屁股在外麵玩,收兒不肯。於是大哥就打他一頓,扒光他的衣服,把他推出門外。於是收兒就捂著下麵蹲在門外哭,男男女女的玩伴們就圍著他看。幾次下來,他也就像村子裏的小子們一樣光著身子亂跑,男男女女的玩伴們也不再感到新奇了。
比如村裏的孩子們相約要到鄰村去要飯玩,收兒也要跟著去,於是被大哥打一頓,把他關在家裏。
比如讓收兒看著曬在麥場裏的糧食,他總是跑到東頭寡婦二嬸的屋子裏,與天天都在織布的二嬸拉家常,說些城裏的光景。於是大哥擰著他的耳朵,一巴掌把他打在地上。
比如農忙的時候收兒要和大人們一樣鑽到密不透風的棒子地裏掰棒子,或者在收高粱前到悶罐一樣的高粱地裏掰高粱葉。莊稼的葉子特別是高粱葉把全身劃得傷痕累累,汗水一浸,疼得人咬牙咧嘴。每掰完一趟來到地頭,無論多麼悶熱的天氣,你都會感到陣陣涼風撲麵而來。這時候收兒就盼著大人們開恩讓歇歇,可總是會被大哥轟回地裏。並不是大哥多麼狠心,因為農忙時家家的孩子都要跟著大人一起幹活。
不過大哥也有因為收兒挨打的時候。一次收兒正在光著屁股撅著腚和夥伴玩遊戲,大哥悄悄走到他身後,屈起中指狠勁彈在收兒的球球上,疼得他倒地大哭。於是大娘拿著笤帚疙瘩追著大哥打。受了委屈的收兒也會得到好處,大娘在做飯的時候會在灶台裏扒出一點火來,拿個鐵勺子,裏麵磕上個雞蛋,不用放油鹽,湊到火上一晃,雞蛋就凝固起來,饞人的香氣四處彌漫;收兒就趕緊接過鐵勺子,用手挖著,幾下就把雞蛋全部填進自己肚子裏。趕上蒸幹糧,大娘就會留出或者專門和上點白麵,搓成條狀,纏在高梁稈上,塞到火旁的柴灰裏,不一會兒一個上好的外酥內嫩的麵食就烤好了,取名曰“不濟”。這東西也要快些吃,免得鄰家的孩子伸手要。
隨著年齡的增長,大哥王耕的心情變得越來越煩躁,因為大伯大娘主著給他定了一門親事。女方是大娘的遠房親戚,十八,比王耕大兩歲,他看不中。然而婚事是由不得他做主的。
媳婦進門以後,十六歲的王耕自己在西屋裏搭了一張小床,任大伯大娘怎樣勸說,他就是不到東套間的新房裏去睡。
最後大伯實在沒有辦法,給在城裏的兄弟寫了封信,告訴他王耕已經結婚,不與媳婦圓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