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鄉之村(9)(2 / 3)

我這樣不厭其煩地說我的父親,並非是我存心要給他樹碑立傳。隻是因為他是我童年記憶裏最真切的部分。在我的感覺裏,父親一輩人就是小村最生動的部分,與我所有的鄉親們一道,組成了小村的靈魂。這靈魂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滅。正是這生生不滅的生命,延續著華夏廣袤的大地和生存的根部。

所以,承載著我和我的父老們的苦難和眷戀的鄉村,是我心靈最敏感也最容易疼痛的地方,我時常守護著心靈中這個脆弱的地方,生怕被別人沒有端由地醜化而讓人憤怒,或是浮泛潦草地讚美而讓人沮喪。

這就是長在唐河臂彎裏被水波蕩漾著淹沒著的,一個民風淳樸、小夥健壯、姑娘水靈的我的故土。它誕生了我,生長了我,虐待了我。但我還是愛著它。

1977年,高考製度的恢複,無疑給中國大地上點燃了一盞盞個人奮鬥的燈,讓無數沒有任何背景的農家子弟有了挑戰命運的一躍。我也就隨著這群人流被席卷到第一次離家求學的高中。就是這臨河而立的一個小鎮的這所學校,卻讓我的先人們從數代人的血脈中借著我走過來。我是恢複高考製度後第五位村裏的高中生,在我的身上,光宗耀祖、振興家族已成為一種不說的使命。家人和親戚族人們因有了我這個高中生而增添了幾份自豪和榮耀,也通過我的父母把最好吃的口糧讓給了我。而我本就是個天生愚鈍的人,高考一年一年地考,卻一年一年地落選,直考到父母愁眉,哥姐搖頭,村人無望,才在讀高中的第六個年頭上,也即1984年的夏季被當時的南陽師專錄取。我總算成了村裏的第二名大學生,也總算從父母熬白的發絲中成了一個從此離開土地,吃上皇糧,拿上糧本的人。

我當感恩,怎不感恩。是父母用種地的糧食喂著我,用摸黑紡花織布賺取的一點血汗錢供應我,我是在父母烈日下一挑挑種菜賣菜的辛勞中有了翻動的書頁,是在哥姐千萬次搖轆提水澆菜的青春流失中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父母總是彎著腰地勞動,哥姐總是擦著汗地愁苦,是他們,把溝溝坎坎、縱縱橫橫的土地,平整成四四方方、平平坦坦的田園,並通過汗水喂養著我的希望和今天的城市生活,我身上的每寸肌膚都曾經共同沐浴著同一條河流,我手上的每一條紋路都曾經拍打過同一棵樹木、莊稼、河流;淋濕他們臉上的雨水,也曾淋濕過我的臉,玉米、高粱棵裏熱毒的陽光也曾共同烤曬過我;如今,我卻在濃濃的綠蔭裏享受著都市的快樂。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喲,每一株植物都是你們辛勞的側影,每一聲問候都是我淚水溢出的理由,麵向你們,我能說什麼,我又能說些什麼。是的,我常感恩,怎能不感恩?

我感恩土地,更感恩土地上如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一樣辛勤耕作的農人!

背負著沉重的鄉戀,1987年9月,我被分配到駐馬店所轄的一個小縣城任教。青春的三年,我和同齡的甚或比我歲數大兩倍還多的我的學生們一起為文憑而戰,他們一個個滿意而去,而我用工資回報父母的,是一台上海產的“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這就讓我的父母引為自豪,“兒子終究是中用了,用他自己掙的錢給我們買的。”每當父親拿著收音機坐在村頭的樹蔭下總是對人這樣說。

大愛無聲。土地,用一種厚土之愛,養育著我的先人們和一代一代的祖先,而我的父親,經曆了多少個四季的輪回,粗糙有力的手握著了他兒子的反饋如同握著一穗金黃的玉米;母親,也以經曆多少個不眠之夜的牽掛,看著兒子孝敬的東西如同寒冬裏溫暖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