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得特別早,天剛亮賣豆腐的就把我叫醒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因為我有心事,也許連你也不懂我的心事,完全為你!你不是不懂,是裝著不懂。
賣豆腐的每天一早就從巷子經過,我聽見的次數不多,當我睡得很酣時再大的聲音也吵不醒我,但是今天我聽見那沙啞的叫賣聲了。世界上到處都有不幸的人,本來我隻以為我自己不幸,我的不幸和別人不同,很多不幸,隻是用不著絕早起來。以前我有書可讀時也不肯早起,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不是個用功的學生。用功,勤勉,守規矩,這都是一條線上牽連的東西。除了功課好幾門紅字,我還常常遲到,最後謝謝天!我終於能因身體不好再也不去受當學生那種罪了!
說賣豆腐的吵醒了我,那不過是表麵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睡得不夠沉,不夠穩。不僅是昨天晚上不沉不穩,這幾晚都不行,我的睡眠原就不好,認識你以後更糟了!
常替我醫病的王醫生對我說過失眠是中年人的事,你才多大年紀?就享受這種特權?安眠藥也沒有神效,久吃就會吃疲了。看你到了中年怎麼辦?我不管!我還不知道我活得到活不到中年?如果有你,我也許會一直活下去,即使掙紮,我也要掙紮著活下去。我一直不怕死,死和活著對我沒有什麼界線,我真可笑為什麼很多人一談死就會色變?假若我對死不在意的哈哈笑,大家一定罵我神經!我一點也不神經,我正常得很!你說是不是?罵我神經的人才神經!
王醫生是媽媽的朋友,雖然我已經長得和他一樣高了,他還像我小時候一樣開口閉口都叫我玲玲。隻有你客客氣氣叫我劉小姐,以後我千求萬求你才肯叫我於玲,你為什麼那麼固執?如果我能從你嘴裏聽見玲玲小玲玲,我會從夢裏笑醒。
王醫生是個好人,要安眠藥時我求他別告訴媽媽,他答應了。不過他也可能是個壞人,誰知道他拿的是什麼藥充數的?昨晚我服用兩粒沒有見效,今天一早就醒了。
我最愛把自己鎖在房裏,但是外麵的動靜我全知道,弟弟上學去了,阿玉在打掃房間,媽媽照例到公司去,隻有我躺著發懶。每個人都在忙,都有目的活著。我連半點目的都沒有,倘若有,也是行不通的目的。唯一的目的是想到機場送你。可惜你不允許。
別人都能送你,而我不能,我最不服氣!應邀到美國講學一年是一種難得的光榮,雖然你常常掛到口頭上比我大太多,但是你在教授群中最年輕。機場我無法去,不過我可以想像到送行的場麵很盛大,有你的親友和家人,有你的同事和學生。我為什麼不能混雜在裏麵呢?隻要能輪到我和你握一下手,說一聲旅途快樂,我想我的心情會比現在平靜得多。
一上午我都在激動中任時間一秒秒挨過,好幾次我在房裏走來走去,真想悄悄到機場,站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窺探你的動態,有什麼比看見你更能讓我滿足呢?即使站得遠遠的,自始至終不被你發現,也達到了為你送行的心願。
你不是說過我太任性嗎?可見不完全對,因為我雖然這麼想,但是不敢。
我不怕任何人,不論是你的親友家人或是同事學生,我才不在乎別人對我如何批評,可是我怕惹你不高興,這麼任性的女孩子,這個社會你怎麼能適應?這是你常常對我下的結論。
石塊壓在心上,午飯我哪裏吃得下?偏偏秦之蓉打來電話,第一句就問我你去不去送杜老師?聽見秦之蓉提你,我好混亂!當時又不能把心情告訴她,變得有點語無倫次胡亂的說了一句那是你的杜老師,又不是我的杜老師。秦之蓉罵我說你這就怪了!你又不是不認識他,而且——,她忽然停住沒有說下去,我想你也應該明白她下麵是什麼意思。我馬上對她說從你介紹我認識他那天開始,我就沒有叫過他杜老師。她聽了咯咯笑了,帶著玩笑說不叫他老師叫他別的。叫他什麼你說!我心軟嘴不服輸,秦之蓉忙喊算了算了!誰有時間跟你算帳?他乘兩點鍾的飛機,不說你也知道,不過我問問你如果你要去我來找你。我說我不去了,幸虧電話還沒有傳真設備,要不然她一定看見我的懊喪表情。結果你猜她說什麼?她說不去才叫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