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熱沒有?心跳沒有?打噴嚏沒有?我這樣想你,念你,從早到晚,從晚到早,不論睡著還是醒來,我都夢囈一般有聲或者無聲地喊你。如果有一點感應,有一點通靈,你也會不安,為我生病不安。
不是什麼大病,大概散步那晚受了寒,心裏又悶得難過,回來就覺得不舒服,夜裏發起燒來。第二天早上燒沒有退,而且咳嗽,媽媽把王伯伯請來,說是流行性感冒,打了一針,留下藥。我昏昏沉沉的睡一陣醒一陣,整天沒有吃飯,吃不下,阿玉煮了稀飯,我喝了點米湯。王伯伯要我多喝水,最好是水果擠汁,還要我靜靜躺著。躺著好無聊,除了想你沒有事可做,隻有你的照片,你的小金劍,還有你的信和明信片陪伴我,我把它們壓在枕頭下麵,悄悄取出來看看再收起來。王伯伯說一個人身體弱,再加上心情壞,疾病才會趁虛而入,這話一點也不假,從你走了以後,我的心情一直很壞,不生病才怪。王伯伯提著他的醫藥皮包,臨走還拍拍我說:玲玲,高興起來。我向他苦笑,他哪裏明白我沒有你永遠不會高興?
生病也好,起碼可以用生病打發時間了。這隻是我用消極方式故作輕鬆的想法。媽媽卻不然,我的病多少會使她感到緊張,過去梅姨就說她,你緊張什麼?我看玲玲故意用病折磨你,你何必上她的當呢?梅姨真壞!幸虧她走了,少一個壞人給媽媽出壞主意。
媽媽平時很少到我房裏來,我一生病她就會多來幾次,親自給我準備飲料,親自看我吃藥。她這樣做不但打不動我的心,而且引起我的反感,為什麼不早對我好一點?少關心一點她的業務,少關心一點弟弟,多給我一份溫暖,玲玲也不會變成現在的玲玲了。
晚上我的熱度已退,我以為媽媽來轉一趟就回房,誰知道竟坐下來,椅子就在我床邊,我很不自然,把身體縮成一團,很擔心枕頭下的秘密被她發現。過了一會,我看她並沒有懷疑什麼才放下心。也許她是一番好意,來陪我談談天,其實我們沒有這種習慣,彼此都覺得談天很困難。不知怎麼她一下轉到秦家了,我頓然記起秦家附近巷子裏的鏡頭,不過我和她一直很隔閡,我不能把我的經曆坦坦白白說出來,想了又想我才輕輕喊了她一聲,然後說爸爸現在在什麼地方?我的話使她的神色變了,臉上的線條由柔和拉得很緊,跟著又鬆弛下來,神色也由一陣黯淡恢複原狀。我不清楚,媽媽回答得很含糊,但是問我時候並不含糊,你怎麼忽然想起這麼一個問題?我仍然沒有告訴她我看見的情形,我隻說也許是生病東想西想。胡想最傷身體,媽媽帶著不滿意。我說我早就想問你的。啊?原來你把問題存在心裏,媽媽把凝神的眼睛轉在我臉上,語氣很委婉,你何必管這種事呢?我隨便問問,我說,我隻想知道爸爸出國回來了沒有。我和他沒有聯係,真的,媽媽從椅子上站起來深呼吸了一下,玲玲,有些事你不必關心,最要緊的還是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媽媽替我拉了拉毯子,然後關上門走了。
我望著媽媽的身影,平時她總是裝扮得很整齊,打起精神,看來還相當有風韻,現在穿著睡衣,動作遲緩,顯出一份老態。媽媽雖然比我健康,可是她的身體也屬於細小型的,不穿高跟鞋還沒有我高。有一次我問梅姨媽媽爸爸為什麼分開的,梅姨說他們意見不合。媽媽從沒有和我說過實情,我覺得梅姨也騙我,意見不合隻是官樣文章,這四個字常在離婚啟事上,真正原因沒有人對我講。以前他們把我當小孩子,現在我長大了,很多事都存在我心裏,全是永遠不能得到解答的謎。
享受不到正常的家庭生活,我一直在怨,但沒有像現在這樣煩悶過。那個遛狗的男人引起我過多的聯想,人在病中,會有更多更亂的夢。好像在做夢又好像是醒著,耳邊總有叫康元康元的,蜷縮在床上閉著眼睛,覺得自己變得很小,那時候爸爸還沒有離開家,媽媽就這樣叫他。多少年沒有聽見的聲音突然傳來,那個倚欄大喊的女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也在叫康元?真怪!
翻來覆去睡不著,叫康元的聲音纏繞著我的心,越纏越緊,緊得我透不過氣。悲劇是媽媽造成的,我何必苦苦折磨自己?我忽然從床上坐起來,兩隻腳摸索到拖鞋,腿軟軟的打開門走出去,我決定把我的負擔轉到媽媽身上,我要告訴她看見一個倚欄的女人大聲對一個遛狗的男人叫康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