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鼎二年,秋日,京城。
時近三更天,夜風疾勁,嗚嗚作響,一聽就知道第二日必要變天落雨,這深秋的季節,下一場雨天氣便要再涼上幾分。
夏侯府中的各處都已熄燈安寢,隻有西北角一處僻靜的院子,正房的碧紗窗內還隱隱透出些暈黃的燭光。
“姑娘,已經三更時分,涼颼颼的,先睡了吧,再做下去,明兒又該喊眼睛痛了。”一個垂鬟小婢女捧著一個黃銅盆挑開簾子從外屋進來,盆裏是剛打的熱水。
潤翠放下手裏正在做的一隻蝦蟆頭淺紅紵絲小兒鞋,抬起手來輕輕錘了錘有些酸痛的肩頭和脖子。
歎道,“唉,還差著一點兒,我本想今天趕著做完它的。省得明天嬸娘要擺臉色。說起來,鳴兒弟弟的這雙鞋也是我前些天光顧著做二表哥托我打的那扇墜穗子沒顧上做它,所以耽誤了。”
端水進來的那小婢女名叫虹兒,十一二歲的年紀,放下水盆,手底不停,麻利的準備著青鹽,帕子,香脂等物,嘴裏也不停,憤憤不平的嘮叨著。
“哪有這種道理,姑娘一個堂堂的侯府千金,竟成了專給她做手藝的繡娘不成!我們自己所有針線上的活計全都自己幹就算了,怎麼連這些哥哥弟弟們的鞋襪汗巾子也成了姑娘的份內事!論理說,姑娘高興了做個一套半套的送人,那是姑娘的心意,不做也沒什麼。怎麼直眉睖眼的天天開始給姑娘派起活兒來,做得晚了幾日就要甩臉子給我們看!侯府連繡娘都用不起了嗎!太太這也欺人太甚了,若是嫌外頭人做的手藝不鍾意,又心疼小兒子,想給他用特別精致的,那她自己兩個女兒怎麼不知使喚呢!”
旁邊一個陪著潤翠一起做活兒的丫鬟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站起身來將桌上的針頭線腦還有剪刀,並沒做完的那隻鞋子收進一個笸籮裏。
這是潤翠的貼身大丫頭,從小跟著的,名叫秋桂,比虹兒大著兩歲,人也穩重幹練些,這時就勸道,“虹兒怎麼又嘟囔起這個來了,姑娘都還沒抱怨呢,你亂叫什麼?這不是沒辦法嘛,咱們再忍兩年,等姑娘尋到個好夫家,嫁出去就不用再受這個窩囊氣了。”
“哼,我就是氣不忿,侯爺和太太可是姑娘的親叔叔和嬸娘,怎麼能涼薄至此?況且,若不是咱們老爺去得早,這爵位也是咱們老爺的,哪能輪到他?家產最少也有一半,如今可好了,姑娘就是住了侯府裏一套院子,每月吃他些茶飯,用他些衣料,這抵得什麼,九牛一毛啊,還一天到晚酸溜溜的使喚著咱們做這做那的,一副咱們白吃白喝了他的樣子,侯府的千金每天忙著做這些針黹活計?這說出去都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行了,行了,你們一人少說兩句,萬一被人聽到告訴到嬸娘那裏,皮不揭了你們的,到時我可保不住你們。”
潤翠聽著不耐煩。
“這些事胡亂抱怨一下就有用嗎?有用我早就四處說去了。要我說,現在早些睡是正經,反正嬸娘她不能真把我們趕出去,也不能做得太過了,否則日常來往各府的這些親戚們麵上就下不來。所以這些活兒咱們能做就多做點,博她個好臉色,實在做不出,那也沒辦法不是。”
“姑娘說的是,趕緊洗洗睡了吧。”
秋桂說著過來幫潤翠除去外麵的衣服,挽起袖子,讓她先洗臉。
虹兒扁扁嘴,她今夜是熬得晚了,又累又困,頗有些怨氣,不過沒辦法,說兩句就完了,走過來一起服侍著潤翠洗漱。
待潤翠洗好,脫衣躺上了裏間床榻,秋桂和虹兒也草草洗了一把,四處熄燈關窗也準備睡了。
忽聽窗外很重的
‘咕咚’一聲悶響,然後一陣哢哢啪啪的聲音,仿佛是有什麼大件物事從天而降,聽著落下來的方位,怕是壓折了院中那幾株正香氣宜人的柳葉銀桂。
深更半夜的,冷風陣陣,漆黑不見五指的院子裏忽然傳來個大響動,這情形著實嚇人。
“虹兒,你晚上院門下鑰了沒有?”秋桂瞪大眼睛立刻轉向虹兒。
虹兒嚇得小臉煞白,一把抓住秋桂的胳膊,“我,我肯定關好院門了!自從太太把給咱們守夜灑掃的兩個粗使婆子也調到後花園看角門之後,我哪天晚上不是天擦黑就關門下鑰啊!秋桂姐姐,這是什麼動靜?不會鬧鬼了吧。”
秋桂恨得掐她,“呸呸呸,別亂說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不敢出去啊。”
秋桂其實也不敢,但總不能支使姑娘出去查看,“你去把那邊的紗燈點起一盞來,咱兩個一起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