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徐客秋有時會提起自己的母親,有些事終究是不能一輩子憋在心裏的,憋爛了,發酵了,反而傷得更深更疼。

綠草如茵的小山坡上,靠著這棵據說存活了千年的大榕樹如同偎進了老祖母的懷抱裏,吹著微風,聞著花香,半闔著眼睛,前言不搭後語的,權當做一場夢囈,睜開眼睛後彼此就再不記得。

“他下江南時認識了我娘,那時我娘是畫舫上的歌姬……”私下裏他總是用一個疏遠的“他”來稱呼忠烈伯,仿佛是在議論道旁的陌生路人,“一個月後他回了京,然後我娘發現有了我……”

公侯府第裏總是少不了這樣的風流韻事,微服私訪的貴戚子弟與色藝雙絕卻又守身如玉的風塵女子,隻消回眸的一笑便能定了終身,彈琴作畫就仿佛能天長地久一輩子,到頭來什麼海誓山盟什麼蜜語甜言都不過是情熱時的戲語而已,又有多少多情浪子當了真守了信就此清心寡欲再不入花叢?又有多少麻雀真正躍上了枝頭成了鳳凰及至銀絲如霜還是那良人口裏心裏朝朝暮暮的唯一?戲文終是戲文罷了。

“我娘帶我上京城來找他,忠烈伯府外等了足足三天,滴了血驗明了正身他才出來見我,讓我住在府裏頭。”

“大娘不喜歡我,他便不敢抱我。我娘教我無論對府裏的誰都要笑,尤其是在他跟前。我笑了,他才給我塊點心,大娘一咳嗽,他就又不敢了。哼,也算是個爵爺,外頭看著風光,在府裏別提有多窩囊。”

“我爹也是……”寧懷璟附和著點頭,徐客秋側過臉瞥他一眼,寧懷璟叼著草根把雙手枕到腦後,繼續聽著他訴說。

“我娘原本以為進了府就能受寵享富貴,嗬,哪有這樣的好事。”唱了半生《長相思》、《長相守》的人了,居然還傻傻信著那些糊弄人的“情比金堅此生不渝”,“她說是我不好,我若是能更討他喜歡一些,他就會對她更好。嗬嗬,我還想問她,她若能更討他的歡心,他是不是也會像待問秋、寒秋那樣待我?”

話裏不禁添了淒涼,正要再自嘲,肩膀上突然一沉,徐客秋垂下眼看,寧懷璟閉著眼睡得安閑,一張眉目清朗的俊臉就這麼擱在了自己肩上,毫不設防。

“寧懷璟。”徐客秋說。

“嗯?”

“那天……第一回見你的那天,是我進侯府的第七天。”而你,是第一個向我伸手的人。

徐客秋再不說話,寧懷璟還在等著他的下文:“怎麼?”

“沒事。”

半坐起身懷疑地將他上下打量,寧懷璟一臉狐疑。怎麼看也是方才閉著眼不說話時的那張臉英俊,徐客秋眨著眼睛衝他笑。

“不招?看小爺怎麼整你!”他撲過來作勢要掐,徐客秋趕緊扭身要躲,叫他壓住了半邊身子,順著微微起伏的山坡滾做一團。

你箍著我的肩膀我揪著你的衣領,從坡頂到坡腳,滾得發間衣擺都沾了草屑,滾得臉貼臉靠得不能再近,滾得滿山坡都是少年爽朗的笑聲,笑得再喘不過氣,咳得滿臉通紅,笑聲還想從嗓子眼裏鑽出來。

一起攤手攤腳仰躺在草地上看天,大團大團的白雲好似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

“客秋啊……”寧懷璟說,“你還有我呢。”

遠處,江晚樵的馬才剛剛從城門口慢悠悠地踱來。

徐客秋總穿得鮮豔,一年四季一身奪目的紅,遠遠行來仿佛一團火,誰都忍不住扭頭多看他兩眼。他自己卻從容,步伐輕飄得像是要飛起來,走近了才看清,臉上冷得卻像冰,眉梢眼角都是帶著刺的。

寧懷璟早被他刺得麻木,沒心沒肺地來嘲弄:“女孩兒才穿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