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鞭打馬馳騁而去,西出陽關,再無故人。
崔銘旭感歎:“今後京中繁華勝景恐怕就要少一分風采。”
誰知,這僅僅隻是開始。
元宵未到,徐寒秋同人賽馬,不慎從馬上摔下,折了一條胳膊,斷了右腿。因要在床上修養好一陣,托人在朝中謀的差使自然也告吹了。大夫說,傷勢好好養自然會好的,隻是今後行走起來,恐怕會有些微不便。
問秋是個更不能托付的,向朝中討來的幾份差使都做了沒幾日便嫌這嫌那地辭了,終日閑在府中無所事事。
徐夫人看看老的再看看小的,看著看著就止不住落淚。日日在丈夫和兒子的病榻前奔波,原本保養得很好的女人一夜間竟憔悴得顯出了幾分龍鍾老態,說話時也是有氣無力的。
寒秋他媳婦在房裏哭得很凶,徐客秋也站到房門外去看了看。
寒秋躺在床上不能動,看到門外的他,眼皮子掀了掀,扭頭把臉轉到了另一邊。
徐客秋也沒有進房的打算,轉身撞上正要進門的二哥問秋,於是趕緊讓到一邊,不願生事。
問秋卻沒走,定定地攔在了跟前。
徐客秋垂著頭撇撇嘴,剛要抬頭擺出那張慣常用來掩飾的純真笑臉,問秋卻道:“你……回去看書吧。”
口氣還是不好,卻難得沒說什麼難聽的話。
他說完就快步往房裏走,也不讓客秋看清他的表情。徐客秋有些莫名,搖搖頭,決定不去揣測什麼。
那年殿試,名不見經傳的貧家子弟徐承望一舉奪魁,金殿聽封、打馬遊街、雁塔題名,當今聖上金口玉言,將表妹寧瑤郡主許配狀元郎,一時,魚躍龍門,天下皆知。春風得意樓的老鴇笑得前俯後仰:“哦嗬嗬嗬嗬,醜狀元娶美嬌娘,這世道真是……”
雄心勃勃的崔家小公子甚至連個探花也沒撈著,委委屈屈排了個二甲第六,據說自覺無顏見人,一氣之下閉門不出,齊嘉去叩了幾次門也沒見著。
徐客秋落榜了。
寧懷璟陪著他在忠烈伯府門前的巷子口等了一天,從清早到傍晚,聽著城中大街小巷刮風似地瘋傳:“中了,中了,豆腐三娘家的承望中了!狀元!是狀元啊!”
“瓊州來的那位龐公子也中了!”
“崔家小公子二甲第六!”
自始至終,沒有人提及徐客秋這個名字,也始終不見喜報官敲鑼打鼓拐進巷子裏來。
“果然啊……”徐客秋輕輕地開了口,“光靠臨陣磨槍還是不夠的。”
寧懷璟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些:“沒事,我們下回再考。”
下回,就是三年後了……
徐客秋說:“好,我們下回再來。”
轉身一把握住寧懷璟的手,大大地翻個白眼:“你抖什麼,又不是你考試。”
寧懷璟有點臉紅:“我緊張。”
徐客秋主動趴到他懷裏,兩手捏著他的臉往兩邊扯:“我沒事,真的。”
寧懷璟始終沒有笑等他鬆了手,慢慢地環住他的腰:“客秋啊……”
“嗯?”
“三年後,我還能在這裏陪你等嗎?”
然後,寧懷璟和徐客秋又在城門外送走了崔銘旭。金枝玉葉的大才子,薄薄一紙調令就被派去了窮山惡水的棘州,是命中注定也罷,是有人故意要捉弄也罷,聖旨下了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今後何時回京猶未可知。
徐客秋近來有些消沉,自己的事,家裏的愁雲慘霧,好友一個接一個的遠行,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當年雖然也曾惡語相向水火不容過,但是這些年相處下來,多少也是一份不能說斷就斷的交情。看著崔銘旭有些失意的表情,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往寧懷璟身邊又靠了靠,道:“你哭喪著臉幹什麼?好歹你還是中了的,我這個名落孫山的都還沒哭呢。”
崔銘旭捧場地動動嘴角:“也是……”
往昔多出口成章的人,現在苦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寧懷璟寬慰他:“有我和客秋在,總有一天能把你弄回京裏。”
他也隻是客套地道了聲謝,心思不知神遊到了哪裏。
來送行的人也不多,崔家兄嫂、寧懷璟、徐客秋,另有幾個家丁。比起往昔四人出則前呼後擁,入則親友如雲的景象,實在天差地別。崔銘旭一直東張西望地在尋找什麼,紅粉知己玉飄飄聽說已隨人私奔離開了京城,原來她自始至終愛的都不是他,那個兔子般總是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齊嘉也一直不見人影。
寧懷璟對他身上的事多多少少也猜出了一些,追著他的目光一直落到鏡湖邊的柳樹下,有個藍色的身影飛快地一閃而逝,崔銘旭眼中的光芒也隨之明亮而後又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