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車裏搖搖晃晃的時候,李之戎就翻來覆去地想,想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
他自己希望過的日子,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女兒乖巧,他得自由,兄友弟恭,不就很好嗎?當然如果沒有現在這尷尬的關係,就更好了。他不太明白李鳳清的想法,李鳳清做了皇帝,要什麼樣的人不行,為什麼偏偏要他做男寵佞幸?一旦翻出來,可不是史書上記兩筆就完了,這是亂倫,即使百官要求李鳳清斬了他,李鳳清也不一定能反對。他死事小——若隻是畏死,十年前他也不會站出來頂罪,關鍵在於這事絕對會給李鳳清的政敵提供把柄……到底是什麼讓李鳳清願意冒此風險,也一定要把他變為他的——
李之戎沒有往情情愛愛的事上想,李鳳清自從被繼皇後坑害過後,就成了冷血無情的代表,對李鳳清的狠,李之戎看得真真的。李鳳清能頂住太上皇的壓力,犧牲一些東西換取他出獄,在李之戎看來,已經是兄弟之情泛濫的表現,他萬萬想不到,李鳳清是當真因情起意。最幹淨簡單的理由,竟是李之戎第一個排除的理由。
一行走,一行思,不多時到了家中,棄車換輦,黛玉早早迎出來等在垂花門裏,親手攙著父親下步輦,李之戎道:“才回來,怕還累著,你為什麼不去休息,倒在這兒等我?”
“女兒不累。女兒就是想父親了。”黛玉乖巧地說道,“女兒迎接父親回家,不是理所應當嗎?怎麼反而需要理由?”
“你呀,和你爹一樣,伶牙俐齒。”
“伶牙俐齒,可不是好話。父親莫要嘲笑女兒。”
“怎麼不是好話?子女肖父,怎麼不好。師兄在天有靈,必然也是滿意的。”李之戎邊說邊走,不多時到了上房,左右無他人,便叫人一會把黛玉的午膳也擺過來,又道:“前些日子你不在,我找你父親留在京城的幾房人回鄉打點祭掃的事情。清明時也別悶在家裏,出城踏個青,就咱們父女兩個,啊。”
黛玉聞得可以出城,抿嘴一笑:“都聽父親的。”
“別都聽我的,也說說你的想法。咱們去哪兒踏青?城東芸薹花好,城北,梨花好,城南有桃花萬畝,城西是賞海棠的地方,又有沿河楊柳堆煙,池邊的玉蘭芬芳,城西北山上杜鵑豔豔千裏,城東北的山澗有一處極為清甜的山泉,上有幾樹百年的杏花,正是花蕊豐饒的全盛之時,處處美不可收,咱們可去哪兒呢?”
黛玉便猶豫起來,桃花也好,杏花也好,芸薹花也好,竟一處也舍不得。
李之戎身上不適,德貴給他換上軟榻,放上軟枕依靠,他斜靠在枕上,低頭慢條斯理地調著一碗杏仁茶,不時偷偷抬眼看黛玉的神色,隻見她小小一個人兒,一時笑,一時蹙眉,左右都舍不得,為難的樣子,十分可愛。
黛玉糾結了半日,終究哪個也放不下,道:“要不……今年去城東,明年去城北,後年去城南,再後年去——”
李之戎笑道:“再再後年,你都十六了,該出嫁了,自有我的好女婿陪你,那可不是哪兒都去得?”
黛玉陡然羞紅雙頰,手裏的帕子擰了又擰,一雙翦水眸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父親,李之戎忍俊不禁,笑聲從指縫裏漏出來,黛玉才輕聲嗔道:“父親,您怎麼能拿女兒取笑呢!”
“好好好,不逗你了。清明節前前後後一二十天呢,哪兒都行。今年我身上不爭氣,恐去不得幽僻寂冷之所,就先往城南賞桃花,再往城東看芸薹。芸薹附近都是農田,這季節麥子稻子都該長得很好了,你也去認認,看看平民百姓是怎樣生活的。當今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愛民如子,以百姓之喜樂為自己之福運。陛下疼你遠勝宮裏的幾位帝女,那麼,珍善是不是應該效仿陛下,關心民間疾苦呢?至少得分得清麥子和韭菜吧?若再有時間,便去賞海棠。京城風景是看不盡的,再過月餘,牡丹芍藥接踵而至,再過月餘,荷花爭豔……都是遊玩的好日子。”
聞言,似有那城外的春景如畫軸展開一樣,讓黛玉好生心神向往之,道:“女兒都聽父親的安排。”
“如此,就這樣罷。”李之戎吩咐身邊的小廝做安排,又道:“德貴,我從宮裏帶的白茶,一會兒叫拿給周媽媽,給珍善換換口味。”
“是,大爺。姑娘,大爺說的白茶,是今兒聖上特別叮囑,請大爺帶給姑娘的。姑娘嚐一嚐,倘若有一二分如意,也不枉費聖上的一片心意。”
黛玉忙口稱謝恩,李之戎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叫人擺了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