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的歌聲如柔軟的綢緞,在黃燦燦的陽光裏飄搖、招展。
紅鬃毛的烈焰馬一閃而過。
這時,出現了隊長的臉。
隊長說:“藍玫,你來一下。”
一陣清脆的笑聲響起(是女孩們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是小合唱的一部分,那麼自然、親切,又帶有些許起哄的成份,藍玫此刻在樹林裏依舊聽得見女孩們銀鈴般的笑聲。
烈焰馬再次出現
黑暗中,那匹烈焰馬再次出現了,它的鬃毛如烈火一般在月光下卷曲、伸展,它在樹林間時隱時現,牛皮鞭在空中發出啪啪的響聲,卻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藍玫一聲聲叫著葛團長的名字,卻始終沒有看見他的臉。
那個雙手使槍的北方漢子,那個喜歡玩槍、耍鞭子的男人,現在在哪兒?
那個站著端槍掃射衝鋒者,現在在哪兒?
那個用耳朵就能聽出敵人方位的團長,現在在哪兒?
那個喜歡騎一匹白馬的騎手,現在在哪兒?
每次想到月光,藍玫都會想到撲展開的綢緞,銀白色的綢緞上一白一紅奔跑著兩匹馬兒。藍玫想,她一定要找到那匹馬,然後與葛團長彙會,一起到暈城去完成那項秘密任務,然後再一起返回延安。
天邊漸漸出現了一圈淡白色的影子,就像是夢的邊界,藍玫活了一下她的腿,腿酸得快要斷掉似的。她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難受過,後背好像被人粘在了樹幹上,動彈不得。
她勉強支撐著,從草地上站起來,發現混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濕了,這時候,天邊那圈淡白色的影子正在逐漸擴大,變幻著出現了一些動物的影子,一會兒是一隻巨大的爪子伸在半空的大白貓,一會兒又變成一隻展翅高飛的鳥,烈焰馬的形狀再次在半空出現,那是一片被初升的太陽映紅的雲,它奔跑著,一閃而過。
找馬的工作從一大早就開始了。
藍玫堅信兩匹走失的馬就隱身於這片林子裏,由於速度太快,它們神出鬼沒,來無影去蹤,就像某種傳說中的動物,你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卻無法親眼看到它。藍玫一邊找馬,一邊看看山上有什麼野果之類可以吃的東西,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吃任何東西了,早晨醒來又渴又餓,於是加快了腳步,四處張望著,希望出現奇跡。
山林的早晨,空氣裏飄浮著薄薄的晨霧,藍玫雖然早已從夢中醒來,但她感覺仍像行走在夢裏。腳下軟軟的,踩在地上沒有一點感覺,身體機械地向前移動著,草葉張著帶鋸齒的手掌抓住她又放開她,有一些細小無比的露珠沾到她的鞋襪上,很快“倏”地鑽了進去,細小得就像沒有一樣。
要是有碗水喝該多好啊!
她想,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喝水。如果一天不吃東西,人也不至於會怎麼樣,可是不喝水人就受不了了。
一想到水,渴的感覺立刻如一團燒得正旺的火球,不偏不倚滾到藍玫嗓子眼兒裏來。
水水水水----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水,舌頭已經幹燥得能點起火來,裂開的嘴唇,火燒火燎地疼。
水水水水----
她想起夏天上海的冰店,冰鎮汽水如一排排彩色小人兒,綠的、粉的、杏黃、湖藍,光汽水就有好多種,還有涼茶,還有冰淇淋。藍玫想起有一次在排戲間隙,傅子恩請大家喝汽水,他叫人打電話到店裏,店夥頂著大太陽,騎腳踏車把整整一箱汽水送來。
水來啦----,水來啦----
藍玫耳邊至今仍回響著冰店店夥計那歡快的叫聲。
大夥一擁而上,熱熱鬧鬧地搶汽水喝。待大夥拿過了,傅子恩挑了瓶桔子汽水,朝藍玫這邊走過來,“這瓶給你。”他說。
藍玫說:“我不渴。”
說完她就躲到大幕後麵去了。
藍玫想不起那天她是因為什麼事與傅子恩鬧別扭,反正她沒接他遞過來的那瓶水,她躲到大幕後麵去了。後來傅子恩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對著麥克風大聲喊叫,那個奇怪的機器發出嗡嗡的響聲,把傅子恩的聲音放大了無數倍。
他談藝術;
談話劇;
他倒在血泊裏:
肉體被炸成無數細小的碎片;
腦汁流了一地......
再也見不到他了!
藍玫一直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發生在光華書店門口的那一幕,對藍玫來說始終是個難以化解的噩夢,而不是真的。
奇異果
流水的聲音是在藍玫走出幾裏地之後出現的,一開始很弱,若有若無,換一個角度就完全聽不到了,但是再往前緊走兩步,嘀噠嘀噠的水聲又再次出現了。藍玫沒有找到水,卻在一塊大石頭後麵找到一種奇異果,個頭並不大,三三兩兩擠在枝頭,色澤暗紫,看上去不像是能吃的果實。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金燦燦的光線塗抹在那果子上,反射著青紫色的毒素(因為陌生,所以懷疑它有毒),想象中的毒汁,從圓潤的果子裏冒出來。 藍玫看到裂開的果子泛出些許青白,就越發覺得它有毒。她喉嚨幹渴得要死,可她就是不敢吃,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奇異果萬一有毒,吞進去就再也吐不出來了。
她看到一個年輕女人中毒死去的可怕景象:她口吐白沫,眼睛向上翻,露出過多可怕的眼白。她在地上翻滾,大聲嚎叫,肚子劇痛。陽光懶洋洋地照在她臉上,仿佛在撫摸她越變越白的臉。血色在快速退去,她的臉因為痛楚而變得扭曲,她的嘴一張一合,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藍玫的臉迎著太陽,她微閉著眼,感受著太陽的熱量,她聽到有個聲音在鼓動她,讓她去吃那些可怕的果子,而另一個聲音卻在阻止她,兩個聲音在半空中同時出現,就像混合在陽光裏的金子,你無法把它單獨提煉出來。
有一陣子,她無法控製自己,她的手不由自主向那掛著奇異果枝頭伸去。她把心一橫,心想,豁出去了,橫豎都是一死。那種果子握在手裏,堅硬而又微涼,忍不住咬一口,味道較酸,酸中又帶些苦澀的味道。藍玫突然之間放鬆了警惕,食欲占了上峰,大口大口咀嚼起來。
傍晚時分,藍玫終於走出那片林子,她看見火燒雲映紅了半邊天空,像話劇布景一樣美麗。藍玫走出林子時,奇跡般地看見老葛和那匹紅鬃毛的烈焰馬在一起,她朝他走過去。紅馬白馬朝著暈城方向飛奔而去,留下一路煙塵和傳說。
凝望延安,藍玫對葛團長說:“完成任務之後,我們就要回延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