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寧街背後的小巷裏,有一處不大的三進宅院,大門匾額上書著“賈宅”二字。這裏不是別處,正是曾經榮國府二老爺——賈政的住處。他自從被分宗出來之後,就帶著剩下的家人搬到了這裏。
這樣的小宅子自然是不能讓賈政滿意的,別說不能和他住了十幾年,壯麗軒敞的榮禧堂相比,就連分家後暫居過的榮慶堂前院也比不了。雖說有三進院子,可格局卻小得一塌糊塗,讓賈政覺得呼吸都有些不暢。
也是,家裏的人實在太多了。一大家子雖然隻有三個半主子,下人卻著實不少,加起來能有六七十口。全擠在這小宅子裏,別提多憋屈了。
當初分家時分給他的財產,不是沒有更好的宅院,可賈政卻寧可帶著一大家子蝸居在這裏。不為旁的,隻因這裏離著榮寧二府最近。他從小就跟榮寧街長大,一點都不想離這裏太遠。而且,他老娘還在榮國府呢,他得住得近些,方便隨時登門孝順老娘不是。
這日一大早,賈探春房裏的丫鬟們便寂靜無聲地動了起來。打水的、擰帕子的、梳頭的,調胭脂水粉的……一個個井然有序,雖然工序繁多,卻絲毫不亂。
但就賈探春的生活來看,跟在榮國府時並無太大差別。不,應該說,是比當時還要更精細嬌寵。那時在榮國府,她實在嫡母王夫人和嫡姐元春手底下討生活,哪有如今自己當家作主這樣逍遙自在。
是的,現在這賈宅的當家人正是賈探春。
賈政一直未能續弦,他自己又是個不通庶務的,後宅卻不能無人打理,便將之暫時交給了趙姨娘。趙姨娘既然管了家,自然要為自己的一雙兒女打算,尤其是兒子賈環。她生怕賈政續弦,苛待了她的兒女們,便沒少借著管家收攬私房銀子。
一兩年下來,賈政隻覺得銀子越費越多,生活卻沒越過越好,便十分不滿意起來。於是一聲令下,便將管家的事情轉交給了周姨娘。周姨娘無兒無女的,留著私房銀子也沒個念想,所以她管家到不怎麼貪銀子,卻隻是支應差事。
因她不怎麼管束,下人們便開始暗地陳倉起來,什麼虛報假賬,多報消耗之類的手段玩得熟練。本來嘛,他們就是賈母和王氏調.教出來的,這些事都是做慣了的。當初分家的時候,大老爺將這樣的全都送給了賈政。
不過三四年,即便分家時分的家產也不少,賈母的私房也都籠在手裏,賈宅的日子還是越來越江河日下。就在賈政一籌莫展的時候,年方七歲的賈探春挺身而出了。
這一下,政二老爺算是迎來了大救星。探春甫一接手家務,便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後,竟把那一群刁滑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然後就是各種開源節流,成果雖然有限,但到底讓賈宅有了蒸蒸日上的希望了。
“姑娘,姨娘方才讓人傳話說,三爺的燕窩吃完了,讓再給送兩斤好的過去。說是上次送去的,都是人家挑剩下的碎渣子,根本沒法吃。”
丫鬟侍書回話的時候,賈探春正好就端著一碗冰糖燕窩,用的乃是上好的血燕。她慢條斯理地一勺勺用完,漱過口又接過帕子拭了拭嘴角,之後才終於開口道:
“她當這還是在國公府麼,上好的燕窩能敞開了用。讓人去告訴她,庫裏已經沒有燕窩了,要用的話等我命人買了給她。另外,若是急著要用的話,我這裏還有些碎的,她若是要就給她送去。還有旁的事麼?”
“今日該發月錢,隻是……那邊的銀子卻還沒送來。”侍書靠近探春一些,壓低聲音說道。這種事情是見不得光的,雖然已經做兩三年了,她提起來的時候,還是會心驚膽戰的。
“怎麼回事?派個人去催一催。另外,找個由頭拖一拖月錢,等那邊的銀子送過來了再發。”賈探春皺眉,麵色十分不悅。最近那銀子越來越晚,看來這人是不能再用了。
沒錯,為了攢私房銀子,賈探春雖然沒有貪墨公中的銀兩,卻使用了另外的法子,以錢生錢。說起來,這也不是她的首創,乃是學自她那位嫡母王氏。探春年幼的時候曾見周瑞家的給王氏送銀子,便將之暗暗記在了心裏。
主仆兩個正說著,便起身往正房邊的一間小室走去,探春每日就是在這裏理事的。等見了幾個管事媽媽,收放了對牌等物之後,賈探春長出了一口氣。侍書趕緊送上茶水,自己立在她身後輕輕為她敲背。
“昨日聽那邊說,大伯父回來了,想來迎春姐姐也該從莊子上回來的。你命人看著點,若是姐姐回來了,便趕緊過來報信。對了,把我前兒個做得那雙鞋襪包好,咱們去見姐姐的時候帶過去。”賈探春半靠在椅上,闔著眼睛養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