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昭葉還記得,當年在栗鎮見到李束的時候,他隻是一個靠著乞討為生的孩子,滿臉髒兮,瘦骨嶙峋,讓人無法生出一分親近的念想。
時年十八歲的江昭葉已經成為驍軍的副將。遇見他是在班師之日,當時李束正跪在街邊,怯生生的望著睦遠國南征回來的軍隊,目光裏融進了欽佩。
江昭葉的視線越過重重人海落到了孩子的身上,有那麼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幼時的自己。當初他與叔父初下西南時,也曾有過這等窮困潦倒的日子。最終因為不忍,江昭葉把半年的軍餉都留給了李束。
之後以為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可數日過後,李束竟然偷偷摸摸的靠近軍營,被守營的士兵抓住幾乎要打個半死。士兵罵罵咧咧說他誤闖軍營,按律當斬。江昭葉到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他,救下他時隻聽到瘦弱的孩子重複一句話:“我也要參軍,參軍有飯吃,有錢拿……”
但那些,也已經是久遠的記憶了。
“李束。”江昭葉坐在床側,試探的叫了他一聲。
然而他並沒有回答,那具軀體仿佛已經沒有靈魂,隻剩下一個空殼。
自從參軍之後,李束便一直跟在江昭葉身邊,東征西戰。見慣了比栗鎮的饑餓更為可怖的沙場,他漸漸變得沉默寡言。
並無人知道,在這樣殺戮不斷的日子裏,唯有蕭鈺,還能讓他保留了少年最後的悸動。
江昭葉極力壓製心裏的怒氣,一字一句問道:“李束為何會中毒?”
蕭鈺支支吾吾:“是……是我不好……我不該偷了懷瑞王的馬,不該到景州去……”也不會遇到他。
“對,是你不好!”江昭葉忽然露出與往常不一樣的狠戾,他盯著蕭鈺,目光冷冽,“若非你劫馬離城,李束也不會因出城尋你而出事!你在江淮除了添亂還能做什麼!?”
良久,他重重歎了口氣:“這節骨眼上,你就非要添亂不可?”
蕭鈺死死咬住嘴唇,豆大的淚珠嘩啦而墜。
擺在她眼前的再也不是一攤亂子,而是一條因為她即將逝去的鮮活生命。
江昭葉頹然的看著李束:“李束中的是斑月毒,無藥可解。這是陸桑海域才會有的劇毒海蛇,因其外形有斑狀清冷如月,人們都叫它斑月蛇,隻要毒素侵體,不出半個時辰便會死亡。”此劇毒早在大淮建國前就出現過,當今天子便是對睦遠鄰國軒都用了這樣的劇毒才有機可乘,致使軒都國數十萬的百姓軍隊一夜暴斃。一座歌舞升平的都城僅在一夕間就變成了屠場!而陳顯卻對天下宣稱天災所為,名正言順揮軍入城,清理屠場,接掌軒都千裏疆域。
當真陰狠至極!
江昭葉伸手取下李束腰上的佩劍,麵色瞬冷:“終於要對西南王府下手了。”
2、
“我要去找他報仇!”西南王府一眾家仆都跪在門外,聽聞李束的死訊,紛感震驚。李束是江校尉身邊身手最好的將士,為人忠厚,一向得人尊敬。忽然,蕭鈺的聲音從房中傳出,打破了許久的靜謐。
“報仇?”江昭葉冷冷一笑,“你可知下毒之人的來曆?”
她啞然,回想了想,似乎除了那張令人過目難忘的俊容,她對他一無所知。
“你今夜連夜帶著李束離開江淮。”江昭葉話鋒一轉,毋庸置疑的吩咐道。
皇都晦暗,下一個毒殺的目標會是西南王府中的誰都未可知。她留下來實非良策。倘若到時為劫蕭靈玥需劍走偏鋒,他也顧不上蕭鈺了。何不趁現在風微浪穩之際,先讓她離開江淮。
“可是,李束因我而死……”
“你若真對李束感到愧疚,就把他帶回西南郡。”江昭葉伸手拍了拍李束僵硬冰冷的肩膀,難掩傷懷,“他一定也很想回到家鄉去。”
沉重的氣息籠罩著整座西南別苑。
蕭鈺在這時才想起了蕭靈玥:“不可,我不能離開,我要等著姐姐同我一齊回去。”
看著江昭葉陰鬱的麵容,她刹那一驚:“是不是姐姐出事了?”
已經過去整整一日,蕭靈玥居然還未從皇宮出來。江昭葉顯然也是知情的,但他卻緘口不言。蕭鈺起了疑:“莫非姐姐衝撞聖上,被處置了?”當她問出這一句之時,雪玉鞭中的亡魂也猛地一震。賀樓傾早已化為一縷輕魂,但她發出這一動靜時,仍然在蕭鈺裙邊掀起了一陣微小的風。
蕭鈺眼疾手快的按住裙擺。
“今夜你必須離開!”好在江昭葉並未在意這個細節,他沒多加解釋,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放在手上掂了掂,轉身走出,留下不明所以然的蕭鈺。
方入夜。
隊伍準備妥當。江昭葉幾乎將隨來的高手都一同派出。蕭鈺即便不甘願也不得不迫於他的壓製而收拾行囊。
大不了半路再找個時機溜出來便是。
“鈺兒。”雪玉鞭裏的亡魂忽然急迫的喚了她一聲。
這時,夜空下的房簷上飛來一隻白鴿,盤旋幾許後趁人不備落入她懷中掙紮。鴿腿上綁了細小的信筒。蕭鈺四顧之後將它扯下,打開那封簡短的字條,在看清的時候卻猛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