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令大人,父皇當年不殺我,您覺得是給誰留下了禍患?”寧遠與沈方化對視,眸中深處卻生出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威懾感。
沈方化被寧遠問得一愣。
“您與眾朝臣不理解父皇為何不殺我,隻因你們並非皇子之身。既為皇子,與父皇之間便不僅是君臣,更是父子,而天家父子之間聯係之緊密,更要勝過尋常百姓。我的過去,現在,未來,都為父皇所賜,而在我心中,也永遠不能,不會,不敢對父皇生出恨意。弑兄殺母之仇,隻能還報給那讓父皇蒙蔽雙眼的奸佞之徒。我要恨的人,我想要報複的人,究竟應該是誰,中書令大人難道還不知道麼?”
擲地有聲的話語擊打在沈方化耳膜深處,似發出鏗鏘之音,振聾發聵,讓他如夢方醒,卻又心膽生寒。
“所以殿下的意思……陛下不殺殿下,是,是為了蘭貴妃?”
以沈方化的敏銳,後麵的話自然不用說得太清楚便明白。
邊境戰事不斷,多仰仗撫遠將軍,蘭貴妃一族勢力越來越大,已隱隱呈現威脅帝權之勢,即便皇帝扶持了一個七皇子,也無法與其抗衡。寧遠是廢太子一母同生的胞弟,天生病弱,若是將他推出來,就算蘭貴妃對九皇子心存戒備,卻因他身子骨太差,又從小無人教導,也會輕視他的存在,而皇帝則以憐惜之名加以恩寵,再有感念先太子賢德的老臣維護,自成一股勢力,漸漸便可與七皇子聯手對抗蘭貴妃。
五皇子之才遠不及當年太子分毫,而撫遠將軍之軍威也與昔日平威將軍無法並論,蘭貴妃一族如何勢頭強盛,還不至於讓皇帝起了殺心,他所求不過是製衡。而對於寧遠本人來說,他無依無傍,皇帝便是他唯一的倚靠,因此不同於七皇子,他才是皇帝可以真正任意擺布的力量。隻要蘭貴妃一日不倒,皇帝就不用擔心寧遠生出異心,更不用擔心他依附於貴妃。三股勢力中一強二弱,彼此牽製,遠比兩股勢力更為穩定,而皇帝則可以居眾人之上,牢牢掌控住那至關重要的平衡一點。
沈方化心裏想得越明白,背脊就越是生出涼意。如此一步一步算盡機關,算計的人還都是自己的至親骨肉和枕邊人,為了豎立至尊無上的權威,甚至可以不顧他們的死活,陛下也未免太過涼薄了。
就在沈方化在心中細細思忖,將所有頭緒逐一理清的時候,草廬的窗子突然“砰”地被人從外麵撞開,沈方化一驚,正要叫護衛進來,卻覺得餘光中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一個白色影子從窗外飛射進來,撲向寧遠,而待他終於看清那是何物,這才微微安了心。
“說了多少回了,不許再這麼砸窗子進來,人類住的房子,要敲門,知道麼,敲門。”
沈方化盯著對麵九皇子懷中的白色毛團,見他溫聲細語垂眸和它講話,忍不住微微抽動嘴角。誰都知道九皇子身邊有一寵獸,不是貓不是狗,而是一隻喜歡漫山遍野亂跑亂跳的狐狸。九皇子對這狐狸的寵溺簡直前所未聞,不過是一個不通人言的畜生,但九皇子對它卻總是極有耐心,不僅常和它說話,還會像現在這般,教導它禮儀規矩,仿佛對待一個剛剛開智的稚兒。
寧遠發現莫辰的嘴裏叼著東西,不由微微挑眉,正想掰過他腦袋細看,誰料這狐狸卻將頭一偏,調轉身子將屁股衝著他,死活不給他看。寧遠失笑,一邊給他順毛一邊小聲道:“放心,你找的便是你的,我不會搶。”
莫辰其實也不是不想給寧遠看他找到的東西,否則便不會這樣明晃晃叼著直接進來,他隻是想向這人類表明一下態度,想要看他找到的寶貝,態度一定要恭敬誠懇,要經過他的允許才行。
寧遠見狐狸態度軟和下來,再去掰他的嘴,這次莫辰果然沒有反抗,將嘴裏叼的那棵草鬆開。寧遠拿起來仔細辨認,隻見上麵長著七片嫩葉,每片葉子若不仔細看與普通草葉無異,但若仔細辨別,就會發現那上麵在葉子正中位置,無一例外長著一顆銅錢大的圓形藍斑,好似孔雀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