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難容。我竟也走上了三嬸女兒阿會給小木頭人衝喜的路上去了,那我也隻能同阿會一樣一死了之。
海穀,春天我幸福地擁有了你,冬天你又悄然地別我而去,這麼遙遠,這麼縹緲,這麼失落……永別了吧!
小粱對我說,宋書記太強大了,誰也抵擋不住,他認為你的疑點很多,夠複雜的,你為什麼一個人留下來,不跟家人出國?為了愛國革命,太不可信了。這些說不清楚的疑點,隻要你答應與他結婚,也就冰釋瓦解了。姓宋的已下決心非把你弄到手決不罷休。小梁也隻能盡力到這個份上了。
海穀,我好害怕,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啊?
見我死不答應,宋書記便親自出馬。他說,你怎麼這麼笨,這麼頭腦封建,明擺著有把大紅傘遮陰,你偏不靠過來,別人爭著還來不及呢!你去找個願意靠的人去。不,我隻找你一個。為什麼?你是土改隊裏最漂亮的姑娘。我對你沒有感情!可以培養嘛,感情這東西,日久生情。
他要拉我到他房間裏去。我急了,便大聲喊道,我已有了對象!誰?洛古。是縣委洛古書記?是。你說謊,說謊!
海穀,告訴我,你在哪裏,你在哪裏啊!
好,你等著!宋書記悻悻而去。
周靜抿著嘴,姓宋的給鎮住了!她還是浮在夢境裏,跟著夢感走,凝視著遙遠的過去,夢感的黃葉慢慢地轉綠了。他明白,得讓她悠悠地跟著夢感走,走出那個多疑的世界。夢感可以將這一切澄清的。海穀呀!你得隨著她在夢感裏走。
她緊合著的雙眼張開了,慢慢地流出了淚水,她有所觸動,她有了感動。
他心裏又升起了希望。
"周靜,我對不起你,我該早點回來,不,我不該離開你,原諒我吧!"
此恨綿綿無盡期。
情感的世界常常是這樣。
她依然美麗
周靜的病有了起色,人也見得清醒了些,這是愛的力量,這是和諧的融合。
不過陳潔濃又產生了憂慮。她擔心他倆的見麵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白言可淡定得很,她勸妻子還是要相信愛的力量,因為愛是永恒的。
在小紅樓裏,他們見麵了,洛古同海穀還有白言。故人相逢,不亦樂乎,不亦悲乎!
他們都老了,滿頭斑白,唯獨海穀黑亮如故。洛古魁梧英氣不複當年,白言麵容憔悴,海穀卻瀟灑風度依然。歲月的滄桑在他們臉上留下了痕跡。往事如煙。
"你怎麼可以一別就是幾十年,杳如黃鶴!"洛古對海穀說。
"要是你當年早點回小紅摟見麵,我也許不會走呢!"
"那時候一片混亂,我隻想忙完了廣州入城式才去見你們。"
"天意,人算不如天算。"海穀不無感歎。
"你貴有自知之明,現在回來不是還可以嗎?"白言有點詞不達意。
唉!海穀念及周靜,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他問洛古有關周靜的遭遇,也可印證一下當年區委秘書梁廣度的話。他深沉地自責內疚。對的,起先你洛古不知道他同周靜的事,後來是知道了才結婚的,有苦衷嗎?
洛古是從不願意提起這些難受的事的,但對著海穀,他不能不說,不能不坦白啊!
當時,周靜見了洛古之後,第二天他就去找北山區區長齊洪典談了話,要他做做姓宋的思想工作。他們都是從同一個部隊轉業的,相互了解。起先姓宋的不買賬,認為洛古存心包庇周靜,有意為難。那也好,就鬥一鬥吧!他是瞧不起地方幹部的。老齊聽他發完了一通牢騷,就對他說,洛古是延安下來的部隊同誌。這一招真靈,把氣勢洶洶的宋某鎮住了。何況南門縣還未進行土改,哪來這個地主成分?這事給拖住了,周靜又回土改隊工作。
然而,姓宋的心存不忿,趁機揭發洛古夜晚拉小提琴奏小夜曲,公開散播資產階級霏霏之音,影響極壞,此乃階級鬥爭在我們隊伍中的反映,雲雲。為此縣委召開縣委會澄清問題。姓宋的指責洛古犯了階級立場性的錯誤,並質問周靜是不是他的愛人。洛古冷靜地說,我拉小提琴奏小夜曲是我的愛好,你拉二胡奏戲曲是你的愛好,我拉的是世界名曲,你拉的是地方戲曲,都是個人喜好呀!小提琴這玩意兒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你沒見巴黎公社的無產階級拉著小提琴遊行示威嗎?你不妨想想怎麼理解革命的武器和武器的革命。至於周靜的事,他認為不是會議的內容,無需回答。有人說,既然人家提了出來,你說說也好。在座的都知道了吃炒牛肉河粉事件的醜聞,都想聽個結果。洛古出於對周靜的保護,他點了點頭。當年他才二十三歲,未婚,是可信的。姓宋的便追問,你從哪裏來的?從延安來。延安之前呢?周總理領導的南方局。你的家庭成分?華僑工人,父親賣豬仔出洋當勞工,就是華奴。然後他反問道,你又是從哪裏來的?四十七軍。四十七軍之前呢?在起義部隊。這就對了,軍閥惡習要改掉,革命勝利了更要注意,同誌。他說得語重心長,說得姓宋的啞口無言。這次會議的消息不脛而走,好些個女大學生,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幸免於難。洛古同周靜的愛情故事越傳越美麗越傳越神奇了。
上級看了這次會議的紀要,給予批示,拉小提琴拉二胡都是個人愛好,小夜曲《回憶》是世界名曲;要注意在反對一種傾向的同時,掩藏著另一種傾向……
高高的木棉樹開出了鮮紅的花,寬大的葉子顯得更翠綠。
人們默默地期待著他倆結婚的喜訊。
周靜呢,她高興,但又感到後怕。她終於明白,太陽底下有陰影,也還有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