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部門要求洛古作個報告,題目是《南門經濟特區的試驗》。僅此一句話。
他犯難了。沒一點提示沒個準備就上台,那隻能怎麼做就怎麼說了。試驗就是試錯,把試錯了的說個明白,那不就是試對了嗎?這麼一想,他心裏就放開了,人也不那麼緊張了。
他講了南門經濟特區的試驗,原原本本地說了兩個鍾頭。
聽眾反響熱烈,掌聲雷動,出乎意料。
散會之後,他一個人靜悄悄地去了機場。他的心情還是輕鬆的,對事態的發展還是樂觀的,至少有人給了他一個說話的機會,而且說的是個試驗。
好了,一種寂然的輕鬆。
回到南門,他聽到白言的噩耗,悲痛欲絕,立刻趕去小紅樓。
白言走了,是在他站在北京的講台上作南門經濟特區的實驗報告的時候離開的。
臨走時,他還說,他不至於這樣吧!吉人天相。微微一笑便離開了。他臨死還惦念著洛古的安危,虔誠地為他祝福!
永別了,我親愛的同學和戰友。
他已泣不成聲,凝望著桌上他的相片,他那熟悉的親切的臉龐。
陳潔濃也許由於悲傷過度而顯得淡泊安然。她已抹去了眼淚,流盡了悲傷的淚水,遺憾的是再也沒有機會陪他一起流淚了!
"節哀保重,潔濃!"他哽咽著說。
"我會的。"她擁抱了他一下,忍住了淚水。
她望著桌上丈夫的相片對他說:"他生前交待過,死後不見報不開會不設靈堂,骨灰灑在南海上……"
因此,書房裏隻剩下他的一張相片。
洛古含淚給他奉上一對挽聯:
一身傲骨頭處變不驚
敢為天下先去留無意
他泣不成聲地喊了一聲:"老同學啊,你連個守靈的時間也不留給我。"
墳在人心裏,讓曆史去守靈吧!
她很冷靜,反過來勸慰他說:"別難受了,他走得安詳,是笑著走的。要說的話他已給你說了,來不及寫的由後人去寫好了,他走完了自己的路!"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願意永遠漂浮在南海上,仰望著天上翱翔的大鵬。他曆盡了南海的淚,看透了南海的霧,還在沉思著南海的謎。
"我們會接著走他的路的。"洛古說。
"剩下的歲月已不多了。"她依然為他擔憂,這氣候又變陰了。接著她又說,"你還得回去做點準備好。"
"我看沒事,你放心好了。"他依然樂觀著。
回到南門市。機關的氣氛是緊張的。
李市長更顯得忙碌了。
林方朋對事態並不看好,覺得洛古近乎天真的樂觀。上北京做試驗報告,隻是說明事情的複雜,上頭看法有分歧而已。因為洛古"促退的會"的話關乎大是大非的估價,非同小可。至少也是可大可小。可以說洛古是闖了禍,說嚴重點是落了人家的圈套。這圈套人們心知肚明。
"老洛,你還是得有個思想準備為好。"他提醒說。
"謝謝,我會的。"洛古心領對方的善意。
林方朋還悄悄地給他透露了工作組的為難之處,多少可見來自各方麵的壓力。這促進與促退的較勁還長著呢!
要知道,改革者從來沒有好下場。曆來如此。
洛古閑不住,他靜下來想了又想,依舊覺得南門試驗的步子可以邁得大些快些,快點兒爭回失去了的歲月。他依然笑對自己。
幾天之後,林方朋不幸言中了。省委組織部通知洛古同誌提前離休。事情大致是這樣結束了。
他也沒有多問一句。去留無意,人反正是於心無愧鞠躬盡瘁罷了。
人總有個歇息的時候,隻是這回來得突然了些。他感到了一種空空的突然的傷感。
他預見我要落難
前麵開荒牛,後麵小洋樓。
市委大院後麵靠公園的邊上,常委別墅居屋建好了。一式的雙層帶花園的小洋樓,單門獨戶,雅致玲瓏。洛古已搬進靠邊上的六號樓,寧靜舒適。
李市長建樓的初衷堂而皇之,市委常委帶個頭,讓大家住得好些。
洛古搬進去沒幾天,便接到提前離休的通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他隻有一個人,房子顯得空蕩蕩。家徒四壁,除了公家配置的幾件木家具之外,再無添置,倒顯得雅潔簡樸。
洛古從未這樣安閑過。他依然惦記著周靜的病,雖然已辦過了解除婚約的手續。他想給她個問候,又覺得不是時候。給海穀打電話,又擔心給他添加煩惱。至於克明和林林,卻又覺得不好打擾他們了。唉,他想要做的都覺得為難,世界霎時間變成了一個為難的世界。
他真的感到有點孤寂了。
這時候,陳潔濃突然出現了。他驚愕住了。
"我來陪伴你,我已感覺到你在為難,"她坦率得驚人,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了。
"謝謝,你也得休息一下了,保重呀!"
她深情地望了他一眼說:"白言給你留下一封信,說在你落難時才交給你。沒想到你這麼快便看到了。"
"啊,他預見到我要落難了。"他感慨地接過信。
信上寫道:
洛古,你知道嗎?世界在注視著南門,你的試驗敲響了中國希望的鍾聲,抹亮了希望的曙光,這鍾聲將會響一百年、幾百年……聽見了鍾聲,你死而無憾!我們可以說死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