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這事等不得了,真他娘的等不得了!”薑雲嶽自言自語道。他低著頭,翹著雙腿,坐在堂屋裏的椅子上,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端著一碗茶,悶悶不樂地想心事,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茶水撒了一褲子,竟然不知道。
“喂,茶水撒褲子上了!你在想什麼?”薑老婆子正在全神貫注地納鞋底子,不經意間看見老頭子的褲子濕了,便抬頭看了一眼他,大聲喊了起來。
“哦!哦!哦!”薑雲嶽急忙站起身來,用手抖了抖褲子。
“你剛才連著說了好幾個‘等不得了’。什麼事等不得了啊?”薑老婆子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好奇地看著薑雲嶽。
“男人家的事,女人家別打聽!你去把老大、老二找來吧,我有事找他們!”薑雲嶽頭一揚,看了一眼老婆子,低聲吩咐道。他的聲音很小,語氣卻很堅決、嚴厲,是一種不容置疑、不可違抗的口吻。他對自己的女人說話,從來就是用這種口吻的。這倒不是因為感情問題,而在於薑雲嶽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一向認為,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男人要像男人樣,女人要像女人樣;該男人管的事就得男人管,女人不能插手;女人是男人的附屬物,天生就應該無條件地服從男人,伺候男人,聽男人的使喚。其實,單純就感情而言,他們老兩口倒是蠻不錯的。
“他們倆又沒出遠門,還用得著找?喊一聲不就來了!”薑老婆子抬頭斜眼瞥了瞥老頭子,又很快低下頭,用牙咬住釘在鞋底子上的針使勁拽了起來。鞋底子很厚,針又太小,用手不好使勁,不容易拔出來,常常不得不用牙咬住往外拽。
“別喊!別喊!大呼小叫的,別人家不知道你要幹什麼呢!”薑雲嶽低聲吩咐道。
“好!好!好!我不喊,這就親自去傳達聖旨,行了吧?”薑老婆子嘴一撇,瞟了一眼薑雲嶽,小聲嘟囔了一句,就放下鞋底子,站了起來,麻利地捋了捋頭發,抖了抖衣服,一雙小腳一顛一顛地走了。她一向對丈夫俯首帖耳慣了的,話裏雖然帶著點埋怨的語氣,心裏卻絲毫沒有埋怨的意思。
老二薑耀典先到。他一進門便拖過一把小靠背椅子來要坐,薑雲嶽卻將他拽住了。
“你堂客呢?在屋裏嗎?”薑雲嶽問兒子。
“帶著孩子去劉家坪了,說是去找劉國力的堂客要鞋樣子,隻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老人家找她有事?要不,我去把她喊回來吧?”薑耀典一邊說,一邊抬腿就要往外走。
“別、別、別,你別去喊她!她不在家正好,我們去你屋裏商量事。你屋裏清靜,沒人打擾。這堂屋裏人來人往的,就跟三井頭一樣,說話太不方便了。”薑雲嶽說畢,順手提起一把椅子,就往堂屋西邊的那間房裏走。“三井頭”是縣城裏的一條街,人來人往,最繁華熱鬧。當地人說某個地方人多熱鬧時,最喜歡拿“三井頭”作比喻。
薑雲嶽和薑耀典剛落座,老大薑耀榮就來了。他一進屋,就拖把椅子往窗戶跟前走。
“坐裏頭來!幹什麼離我遠遠的?我又不吃你!”薑雲嶽對大兒子喊道,語氣很硬,聲音也很低沉。他脾氣大,性子急,家教極嚴,對兒女們管得非常緊。兩個大兒子都已娶妻成家,二十多歲的人了,他依然動不動就大聲嗬斥。
薑耀榮很怕父親。但凡父親在場,他就離他遠遠的。不過,父親已經發話了,他就不得不聽。他極不情願地欠欠身子,提起椅子往屋子中間挪了挪。
“把窗戶門子關上!”薑耀榮正要一屁股坐下,薑雲嶽又對著他喊起來了。
薑耀榮連忙站起來,往窗戶跟前走。但他正要轉身去關窗子時,薑耀典卻迅即站了起來,緊走幾步,一伸手把窗戶關上了。
“你老人家搞那麼神神秘秘的,究竟要說什麼事呀?”薑耀典往薑雲嶽跟前湊了湊,小聲問,一雙眼睛不停地眨動著。薑耀典與兄長薑耀榮的脾氣性格大不相同。他不但不怕父親,反倒喜歡與父親套近乎。
“商量商量蓋房子的事情吧!”薑雲嶽一邊說,一邊朝二兒子掃一眼。他比較喜歡二兒子,所以對二兒子說話時,語氣比較柔和。
“喔,蓋房子?我們家的房子倒真的是要重新蓋了!”薑耀典一邊點頭,一邊說,眼睛珠子又轉動了好幾下。
“是呀,咱們家的房子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要趕緊建!這事是明擺著的。但問題是,房子怎麼建為好呢?是拆了重建呢,還是另找地方新建?是全大屋一起建呢,還是咱們家自己單建?這些個事情頗費腦筋,我想過好長時間了,總也拿不定主意。你們倆大了,結婚成家了,也該為家裏的事操操心了。所以,今天把你們兩兄弟喊來,一起議一議,聽聽你們兄弟的意見。你們說說看,咱們這房子究竟怎麼建才好?”薑雲嶽說。說完,他就轉頭看薑耀榮,一雙圓眼精光四射。
薑耀榮怕父親是出了名的。他尤其怕父親用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要他說話、拿主意、談看法。所以,當薑雲嶽那逼人的目光朝他射來時,他連忙低下頭,眼睛看著地麵,小聲嘟囔道:“這、這事,你老人家問得太急,我還沒來得及想呢!還是先讓耀典說吧,他主意來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