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在後人回憶起這段塵緣過往時,總可聽到有人在唱:窗外北風,吹樹動。深深呼喚,勸君多珍重。離別的時候總傷心,歌不成歌啊,夢也不成夢。最怕蕭瑟染窗簾,終須一別,別時終須送……
愛之彌深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
倚遍闌幹,隻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
多情似李清照,她把深閨中堅貞女子的悲苦寫盡,亦把小鳳仙的深閨悲苦寫盡。
自那日一別,她日日在曾與蔡君長相廝守的妝閣內室裏,等待著他派人來接她。所以,她閉門謝客,杜絕了那些欲與她一夜繾綣,從而獲得與蔡鍔“同靴兄弟”美名的紈絝子弟。她決定從此對蔡鍔從一而終,決絕地堅守著那一份刻骨銘心的思念。
她在一個寂寞煎熬的夜裏給他寫信:“擬履行前約,願來川中伴君。”然而,此去路途險遠,待到她收到他的來信時,已是數月之後。而這時的蔡鍔因操勞過度患了喉疾,所以,她接到的他寫的信的大意是這樣:自軍興以來,頓罹喉痛及失眠之症,現在都督四川政務、軍務,實在是難卻中央的盛情,所以勉為其難,等到大小事情布置就緒,就出洋就醫,到時偕你同行,你暫時等一下。
這封信雖然答應帶小鳳仙去日本風光,但所述病情更使她擔心,有心去看望,兵荒馬亂的卻不可能成行,隻有焦急地等待著。
然而,蔡鍔的喉疾愈發嚴重,即向中央政府請假赴日就醫。1916年8月9日,蔡鍔到達上海。滬上各界隆重歡迎,但因喉痛失音,隻得書麵婉謝。梁啟超聞訊專程從廣東趕來探視,月底的一個晚上,他親送蔡鍔登上去日本的輪船。不消說,因病情危急,偕小鳳仙同行的承諾也不可能兌現了。
不幸的是,蔡鍔終因病入膏肓而在福岡醫院逝世,英年37歲。
得此死訊的小鳳仙,猶如墜入了萬丈深淵,悲痛欲絕,淚如雨下。這樣的結局,是她怎麼也不曾猜到的。她捧著登有蔡鍔訃告的報紙,是看了又看,讀了又讀,就是不相信這是事實。她回憶起和他在一起的甜蜜時光,回憶起他說讓她等他,他定會來接她回家……蔡鍔的靈柩運回上海,上海軍商學各界及駐滬使節為他舉行了盛大的追悼會。小鳳仙托人寄來了兩副挽聯。其一: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其二:九萬裏南天鵬翼,直上扶搖,憐他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十八載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據說,在中央公園舉行蔡將軍的公祭時,小鳳仙身穿藍布大褂,親往致哀,並哭昏在玉欄杆旁,是她的好友蘇芸把她扶起,此時的朋友如同岸邊的野草,任何的安慰對於小鳳仙都是救命的。於是,兩人約定在雲吉班見麵細敘。可是當蘇芸來到雲吉班時,“妾見到的卻是小鳳仙留下的絕命書:與蔡君,生不相聚,死或可依。或者精魂猶毅,飛越重洋,追隨蔡君,依依地下,長作流寓伴侶。如或不能,妾願化恨海啼鵑,望白雲蒼莽中,是我蔡郎停屍處,夜夜悲鳴罷了。”這份泣血別書曾傳遍京城,膾炙人口。
從此,她便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曾有人作詩敘述他們的驚世情緣:紅拂前身小鳳仙。英雄兒女意綿綿,瑤樹瓊花零落盡,白頭宮女話當年。”
就像白頭宮女說著唐玄宗的傳奇故事,小鳳仙當年的淒美與輝煌一直為人們津津樂道,而對她是生是死的種種猜測也一直流傳不斷。她真的追隨她心愛的人而去了嗎?
飄零的紅顏
原來,自蔡鍔去世之後,她就一直心存死意,隻是要看著蔡鍔入土為安,她才可放心追隨他而去。如今,蔡鍔已經長眠,她對人間便沒有什麼眷戀了。
於是,她在那天深夜時分,離開了帶有她傷痛和回憶的雲吉班,踏上了開往天津的列車。
本來,她是想服毒自盡的,可是上天好像眷戀她似的,一次意外的列車事故挽救了她。這樣,心灰意冷的小鳳仙來到了天津。她租得大院陋屋,靠替別人做手工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過,她居然還會有感情!
直奉戰爭在京津兩地打響,奉軍一位姓梁的師長率部進駐小鳳仙居住的大院。於是,他們認識了。小鳳仙被其軍人氣質所吸引,梁師長也鍾情於小鳳仙的美貌和談吐。不久,奉軍兵敗,梁師長帶著小鳳仙來到他的老家遼寧鐵嶺,做了他的四姨太。兩個人過著相敬如賓的生活,直到1940年梁病故。
後來,生活無所依的小鳳仙,為了生計便和梁師長的馬弁王尚世生活在了一起。她拿出積蓄蓋了6間新房,拴了兩輛馬車,還開了一家“廣元和”糕點鋪。然而,誰知遇人不淑。
據說,後來王尚世拿著小鳳仙的錢出去做生意,結果一去不返。她便也隻好賣掉房產,於解放時流落到了沈陽。
那時,無所事事的小鳳仙常到皇姑區的金城電影院聽評書,而早已喪妻的李振海也是個愛聽、愛講評書的老書迷,並且兩人都住在大西門附近,就這樣一來二去熟悉起來了。
1949年,53歲的李振海和49歲的小鳳仙結為秦晉之好。從此,她便成為3個男孩、1個女孩的繼母。她還把“小鳳仙”改為“張洗非”這樣一個意味深長的名字。
1951年年初,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率團去朝鮮慰問誌願軍,途經沈陽並演出。默默無聞生活了十幾年的小鳳仙突到省交際處會見故人。梅蘭芳熱情接待了小鳳仙,在知道她的拮據生活狀況後,馬上托付交際處李桂森處長“無論如何想辦法”。
1951年6月23日,小鳳仙被正式安排在東北人民政府機關學校當保健員,有了一份較穩定的收入。為此,她十分高興,於6月28日特地給梅蘭芳寫了一封表示感謝的信。梅蘭芳沒有給她回信,倒不是不禮貌,而是有意在保護她,不願就此引起人們對她的過度關注。在政治氣候日益緊張的情況下,還是小心些為好。
關於小鳳仙的一切,除了對身邊的秘書許姬傳說過,任何人就再也不曾提過一絲一毫。
1961年,隨著梅蘭芳病故,小鳳仙便也被人遺忘了。
孤單的落幕
李振海去世後,她和他的女兒一起生活。
據她的兒女們回憶,她把她的生活安排得很有規律,每天早晨出去遛彎兒,衣服從來都是自己洗,性情溫和,知書達理,對孩子們特別有感情。她唯一的愛好就是喝酒,幾乎每餐都要喝兩盅白酒。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去聽評書,聽得有滋有味。
“無論從哪兒看,她都是一個不一般的人。”她的子女們隻是從她與梅蘭芳的接觸中證實了這種猜測,但對於自己的經曆,她卻從來不講。他們的父親李振海亦不講。
她默默無聞、平平淡淡地生活在市民中間。隻是,她的一個柳條箱使得平凡的她變得至為神秘起來。
據說,當年她就是帶著這隻柳條箱,毅然決絕地離開了八大胡同。在顛沛流離的日子裏,她丟了許多東西,唯獨留下了這隻箱子。誰也不知道這隻箱子裏放著什麼,她從來不把它示人。隻是,偶爾她會自己一個人,打開箱子,悄悄地看。許是,在看那些逝去不複返的歲月及那段青春年少時的亂世傳奇吧。在曆史塵埋網封幾乎被人忘卻的一角,掀開了自己含淚帶笑神秘而蒼涼的一隅。
1954年秋,她患上了類似老年癡呆和腦血栓的病症,生活不能自理。據說,在去世的前一周,她一直想說話,但卻終不能講出一言半語。就這樣,這個曾經繁華如雲煙的女子,在孤單中終於走完54年曲折而苦澀的人生之路。
隻是,再沒有誰把她和那個曾威震上海灘,名滿京華的小鳳仙聯係起來。她帶著謎一樣的身世和經曆,在冰冷的北方城市裏孤單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