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人看到,她是流著眼淚離開昆明的。
女子若是傾盡性命去愛了人,便哪還有高貴可言。隻生生地剩下那愛後的強顏歡笑,不過,那亦都是做給旁人看的世俗榮辱,心裏明白終究是如那“珊瑚枕上千行淚,露生白襪”的絕望。
即使絕望,即使緣盡,她依然記得他的好,依然在暮年的回憶錄裏一再地提到他的名字。不管他,已早成了別人的良人;亦不管他,是否還記得她。就這樣,決絕地記得。
是不是愛裏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可悲?可悲得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愛和疼惜!
最後的美好時光
在之後的10年中,人美的歲月,隻剩那怯生生回望的記憶了。許多前塵往事於她,成了夢境,幻而不真實。直到認識了畫家葉淺予,她才從那迷幻中真實起來。
此時,她已由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婦變成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
葉淺予很早就和王人美相識,第一次見麵還是當年王人美在上海當歌舞演員的時候。這之後,他們各自過起了自己的或驚濤駭浪、或傷痕累累的生活,並無任何交集。然而,命中注定的兩個人,不管怎樣錯過,總是會相遇的。
那時,他已和最後一任妻子戴愛蓮離婚,因著對其仍懷著一份思念和歉意,已獨居了五年。在上海的一個熟人家裏,他邂逅了也在那裏做客的王人美。於是,兩個同病相憐,同時也需要相互扶持的人,在朋友的有意撮合下,遂也談婚論嫁了起來。
1955年,41歲的王人美和47歲的葉淺予舉辦了婚禮。
這兩個社會名人的家庭生活並不一帆風順。由於對彼此缺乏了解,很快在他們的婚姻生活裏出現了矛盾,這其中更多的是因為性情上的差異。葉淺予早年從事漫畫創作,富有幽默感;而王人美由於經曆了50年代初的文藝整風,在心理上傾向自閉。久而久之,葉淺予覺得人美太嚴肅,缺乏生活情趣。王人美做事小心謹慎,穩妥周到,葉淺予卻不拘小節,大大咧咧,這也讓她受不了—兩個40多歲的中年人竟一時找不到共同生活的方式。
不過,時間還是把他們緊緊地拴在了一起,讓他們共同走過了30多個春秋。爭吵—和好—再爭吵,一路“吵”過來,他們竟也創造了獨特的生活情趣。正如王人美在給葉淺予的一封信中說的那樣:
“……盡管我們之間有點小小別扭,但我從來不耿介於懷,因此我對你不存在什麼戒心。希望你也不要對我存什麼戒心,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讓互相容忍代替互不相讓吧!我想。兩個都有點小脾氣的人湊在一塊,是天作之合,來個‘相克相生’,豈不更加豐富了我們的藝術生活?”
如此,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注定不會轟轟烈烈,亦不會如膠似漆,這是因為他們的年齡、他們的性格使然。
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王人美的過去再次讓她遭到嚴重詆毀,致使精神再度失常入院治療。(整風運動時她曾因精神分裂而住院。)十年浩劫,她更是被扣上了“30年代的黑貓”的罪名,與此同時,葉淺予也因為政治問題而被判入獄7年。雖然兩人都遭受了人生的重大挫折,但他們堅強地挺過了那段艱難歲月,久別重逢,他們學會更珍惜彼此。
那段相濡以沫的日子,對於人美來說,應該是她後來生活中最美好的時光吧,雖然平淡,但應該也是很幸福的吧。
記得後來在回憶錄裏,她曾這樣稱呼他—“我的丈夫—倔老頭葉淺予”。淡淡的幾個字,卻也深藏無數的真情。
也許,真像那首歌裏唱的那樣,平平淡淡才是真!婚姻亦還是平淡的好!
繁華落盡
“我不懂什麼表演藝術,也不喜歡拿腔拿調地說話,裝腔作勢地表演。我在鏡頭麵前就像日常生活那樣去說話、去表演。”王人美曾經這樣評價過自己的表演風格。
她從沒專門學過表演藝術,卻把《野玫瑰》中的小鳳、《漁光曲》中的小貓,處理得樸實自然。正因為她沒有學過表演,所以才沒有留下絲毫雕琢的痕跡,讓人耳目一新。
30年代,是王人美演藝事業的黃金時代,《漁光曲》的轟動讓她一夜之間家喻戶曉,此後她陸續接拍了《小天使》《黃海大盜》《長恨歌》《壯誌淩雲》等影片,名噪一時。
然而,日本人攻陷上海以後,對上海的文藝事業進行了報複性的打擊,上海完全喪失了以前的繁華景象。王人美的事業也隨同上海的淪陷走入了下滑的趨勢。
這之後,她再也沒能塑造出像“野玫瑰”和“小貓”那樣經典的人物形象。她也曾努力尋找突破的途徑,但卻始終一無所獲。這可能對曾經輝煌過的人是最大的悲哀吧!
解放後,調入北京電影製片廠的她,把自己更多地奉獻給了話劇舞台,也許她是在替自己還願吧—舞台是她的開始,也應該是她的結束。
1956年年底,她以42歲的年齡參加了巴金經典話劇《家》的演出。並在劇中扮演17歲的少女瑞玨。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嚴峻的挑戰。以不惑之年去演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即使她再熱情活潑,亦是不可完成的任務。但是,她依然決絕地接下了這個角色,並將它視為一個錘煉演技的機會。
她像一個初學表演的學生,日日揣摩著17歲的瑞玨,最終,當她以一個既逆來順受又充滿憧憬的17歲少女的姿態出現在觀眾麵前時,她獲得了成功。
這樣的成功顯然沒有20年前來得容易,也沒有20年前來得轟轟烈烈,但讓她覺得至為欣慰。
進入了80年代,她仍然舍不得她的舞台,依舊孜孜不倦地活躍在獨屬於她的舞台上演繹著俗世的悲歡離合。直到1987年4月12日的淩晨,她永遠地睡去,才訣別了她多彩的人生和心愛的舞台。
一切繁華終落盡,屬於老上海的王人美,若那嬌豔的“野玫瑰”,燦爛盛開後,亦安於凋落的淒涼。
如夢無痕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安妮寶貝曾說,即使在深切的熱愛裏麵,我們也是孤獨的。繁華落盡,如夢無痕。
屬於20世紀的那段美麗,亦早已隨著時光的無情流逝消失殆盡。世事沒有輪回,我們也就隻能透過上海灘那舊影浮光,窺視到她曾怎樣璀璨地存在過,她的歡歌笑語亦還一如昨日那般爽朗、清脆地響在每個人的心間。
隻是,一切都恍如隔世。隔著100多年的歲月,我們亦無從看明了上海灘風月朗朗中關於她的風流絕代。
她始終在寂靜中讓繁華落盡,亦讓它如夢,無論是深愛著,還是孤獨著,都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