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滕洋
我猜:這還是一個孩子,大概她也隻有十七或者十八歲。她一定是第一次獨自乘火車,她的父母還很不放心。她一定是樂觀且任性,偏選了一雙拖鞋開始這也許漫長、也許短暫的行程。但,不管怎樣,這隻是印證了萍水相逢。
列車顛蕩著向前開去,車上很安靜,有間斷的廣播和音樂。這個夏日的午後,空氣濃稠得像膠凍一樣,讓人疲乏無力。單一的隆隆聲在腦海中如絲線般綿延不斷地扯過,也不知要走多久,更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常常是懷著這樣一種近乎疲憊的情緒,任人推擠著,在單行線一樣的人生軌跡上“勇往直前”,沒有希望更無所謂失望。我也幻想著成為一個設計師或廚師,更簡單的,做個建築工人,可那僅僅是幻想,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街上女孩子的漂亮衣服,爐台裏跳動的火焰或是高樓上纏繞如蛛網的腳手架,我也僅僅是聽說……“啪。”我想一定是碰掉了什麼,用手去摸,一直放在腿上的鑰匙不見了。我俯下身去摸,鑰匙卻被什麼人推到了我手邊。“謝謝。”我拍拍沾上塵土的雙手,對著空氣道謝。
“不用客氣。”那聲音如明亮跳躍的音符——是那個穿拖鞋的姑娘。
也許,我不應該再同她交談了,我是一個“陌生人”,應該維持在安全的距離外。我明白:我看不見東西,要更加小心。但,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喂,我講給你聽好不好,外麵的風景很美的。”
“好,謝謝你。”我微微地笑,越發肯定這是一個對世界毫無戒備的孩子:善良且單純。
“……對,那些種在兩邊的樹,我一直覺得它們像中世紀的歐洲婦女,提著裙子向前奔跑,呃,中世紀的裙子,應該是……“……像高更的一幅畫,高更是我朋友最喜歡的畫家了,我有一本高更的畫冊,上麵的畫都美得像天堂,柔軟的沙灘,碧綠的海,豐腴的裸女……”
慢慢地,這女孩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如水汽一樣蒸發,我進入了她帶來的世界,很難形容,就像我做過的一個夢,我覺得那應該是彩色的許多斑斕的色塊在眼前晃動,但夢醒了,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曾看見什麼顏色,隻是感覺到了快樂。
“……那邊有一個村子,哎,那個孩子衝我招手呢!”女孩的聲音變得很興奮。
“他不過是衝著整列火車招手罷了。”我忍不住提醒她。
“那又有什麼關係,他看見了火車,我在火車裏看見了他,於是他也是在衝我招手。”她的聲音沒有絲毫的不悅。
我很想象她那樣對一切都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和希望,但怎麼說呢。總有些羞於表達,有時我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罩子中,就像時鍾一樣,每天隻要一成不變地走一走就好了。
“你在想什麼?”女孩突然不講了。
“沒什麼,有一點累了。”我摸著手裏的鑰匙,上麵的每一個齒我都清楚,它簡直可以齧合到我心裏麵去。
“噢,對了,你是做什麼的呢?”
“按摩師。”我苦笑,一個看不見的人還能幹什麼。
“那很好啊,我媽媽腰不太好,後來聽人推薦找了個按摩師治療了一段時間,現在好多了,我曾經也想學……”
我明白這是她的禮貌或是客氣:健全的人,誰會想到要當按摩師呢。
“你呢,還在念書吧?”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