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一隻負傷的小獸捂了傷口掙紮著抬起頭來,望向眼前這些眼不眨就能要了他命的人。
離他最近的,便是曾經背對著他,打扮時尚的赤發少年。看模樣大約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高鼻,深目,瞳孔裏閃爍著炙人的光。這少年離得極近,近到兩個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一起的程度。待看清了石閔的模樣,不由輕咦一聲,眯著雙眼,牢牢地盯著石閔的小臉,再也移不開了。
石閔的雙眼猶如有一雙黑寶石般,就像是幽深的夜空,帶著深邃而絕望的懼意,仿佛要將他的靈魂也吸引進去。
赤發少年突然起了興致,上上下下又將石閔仔細打量了一番,嘿嘿笑道:“嘿,你們快來看,這個孩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那個‘棘奴’。要不是小十一機靈,我們都還不知道他竟藏在這裏偷聽。”
石閔聽到“棘奴”兩個字,似是觸到了內心最深處的那處隱痛,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眾人,雙手的指甲深陷進掌心裏,幾乎掐出血來。
他側過頭去,驟然見到在赤發少年的身後走出來一個更為年長的年輕人。那人長著胡羯人特有的寬額頭和暴戾之徒的下顎,看起來似乎很有凶殘的天賦——不管這種天賦是用在了好的方麵還是壞的方麵,比如戰爭或者日常——他那下垂的充滿譏誚的眉梢,冷酷無情的淺色眼珠,凶惡的讓人聯想到猛獸的唇形和那咄咄逼人的氣勢,都充分地向石閔展現出最明顯的危險信號。
被喚作小十一的孩子名喚石祗,帶著戲謔的表情指著來人向石閔介紹道:“嘿,棘奴小賊你聽好了——這位就是石邃,中山王府征虜將軍石虎的長公子,我的嫡親大哥。以前常跟在父親身邊南征北戰,是天底下最最勇猛的戰士。”
說完他突然意識到身旁還站了另外兩位哥哥,吐吐舌頭,悻悻地朝他們看去一眼,不好意思地補充道:“當然了,旁邊站著的我二哥、三哥也是非常厲害的!哈哈。”
羯人尚武。對於小十一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事後畫蛇添足的補充,令原本就不是好脾氣的石鑒氣得連翻白眼,忍不住拿手指去戳石宣。
石宣不以為然地笑笑,勸道:“童言無忌。你這麼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慪氣?”石鑒低頭恨恨皺眉:“老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石宣無奈,不好再勸。側過身朝石邃的方向一指,擺了擺手示意現在不是較真的時候。
石鑒擾擾後腦勺的頭發,這是他煩躁時的習慣動作,皺眉望過去,正好見到大哥陰沉著臉,用一種令人絕望的表情慢慢走到棘奴跟前,眼中充滿了鄙夷和痛恨。
“老子就奇了怪了,”石邃說:“這個世界上永遠有那麼多不該活著的東西。”他說這話時語氣陰沉,恨不得把對方撕咬生吞了般殘忍。
石閔嚇得不輕,渾身僵直的模樣就像被毒蛇鎖住視線的青蛙,不知該向誰求救。
場麵一時靜默,四周有種空曠的寂靜被無限放大。
石閔幾乎能聽見噝噝的吸氣聲——那是人在麵對恐懼時,屏住呼吸發出的輕微震動。不一會兒,他開始發抖,不由自主地顫抖。他就像個神誌不清的人,因為預知到潛意識裏早就察覺到的危險,目不轉睛地盯著石邃,生怕漏過對方一個動作。
然後,石邃動了。他用布滿厚繭的大手滑過石閔的頸項,然後停頓下來,五指驟然收緊,強烈的窒息伴隨著寒入骨髓的恐懼感立刻襲來,一陣陰寒、惡毒的氣息拂過石閔的身體。這氣息使得院落裏假山前的那口水井,波瀾不驚的水麵泛起點點粼光,四周的野草亦隨之晃動。
石閔知道這都不是幻覺,它們是受到了石邃身上張揚四溢的殺氣影響。他用盡全身力氣掙紮,徒勞地想要擺脫那隻帶來死亡氣息的右手……
死亡,來得太快。
缺氧造成的眩暈感使石閔對周邊的一切都模糊起來,在被完全的黑暗包圍之前,隻來得及隱約聽到最後的聲音,是來自那隻手的主人,用這個世界上最難聽的粗啞嗓子說道:“棘奴?”他不停地咒怨道:“你這漢家的野狗,怎麼敢出現在我麵前!”
說完將石閔扔在地上,就像是甩開一張滿是汙穢的破舊廢布。
石閔奄奄一息地滾到石宣腳邊。
對待眼前發生的一切,慣於謹慎的石宣,至始至終未都沒有說話。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和緊抿的嘴唇使他看上去,就像他的兄弟一樣冰冷。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