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閔惡意地這樣想,原來,皇帝還是可以這樣當的?
八月,窩囊皇帝下了他登基後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詔書:冊封中山王石虎為丞相、大單於,加九錫,以魏郡等十三郡為邑,晉石虎魏王爵。百多年來,又一個魏王,新鮮出爐。據說,這還是石弘恭請石虎自己挑選了一塊封地,而石虎,自然不會看中其他的地方。
石虎心想事成,而石邃作為魏王長子,也終於得償所願,榮登魏太子之位。
就在石虎宣布冊立石邃為王太子的當天夜裏,石邃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夢中得到了靈感,異想天開地想出了一套“群英會”的戲碼。他吩咐下人,在鍾虞殿的後院搭起十丈寬的戲台,並力邀眾兄弟及當朝文武重臣在八月十五當日務必捧場。
短短數日一晃而過,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
當晚石邃暗自清點到場諸人,心裏大感滿意,除了父親——當朝丞相、單於、父親大人在意料之中的缺席外,多個平日往來甚多的兄弟都很給麵子的盡皆到場,至於那些接到請柬的官員們,縱然有幾個是對他父子心存不滿的,也不會傻得選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故意駁他的臉麵,更何談其他趨炎附勢之輩更是隻恨收不到請柬。
於是,意料中的,但凡是拿到請柬的,都巴巴地到了。
戲台搭建在鍾虞院後的新亮湖畔。正正方方十丈方圓,下有五根赤銅立柱,都需要三五個成年人才能合抱,台麵上鋪著刷了清漆的鐵木,每一根足有三尺長。台下,三根立柱立在波光粼粼的湖中,另兩根則建在由青石鑲嵌的湖岸。台上另立四根同樣的銅柱鎮住四角,湖邊靠這戲台的一邊環湖半圈便是留給觀眾的位置,隻需微微仰望,剛好能借著天上清亮的月色和四周的火把將台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台下的主位中,小十一石祗和二哥石宣、九哥石遵坐在一起,他本是個耐不住的,左顧右盼,對什麼都感到好奇。可惜,石宣是個悶葫蘆,不管小十一怎麼搭話,他總是平平淡淡、麵無表情的模樣,而石遵隻對漂亮的東西感興趣,今夜雖然熱鬧,卻似乎見不到多少他所喜愛的玩意,所以他也就興味索然,基本無視坐在身邊扭來扭去永遠不得安分的小十一。
好戲很快開鑼。
熱場的不過是些尋常的歌舞。下麵都是些歡場上的老手,對這些歌舞早就看得膩了,但今天乃是石邃做東,麵上仍得裝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有些厚顏無恥些的,不停嘖嘖稱讚,間或還大聲叫好,隻引得那些立身稍正些的漢族官員側目相視,腹誹不已。旋即,歌姬舞罷,一巡酒過,侍女們上場複又添酒。在這換場的間隙,不免有些心存疑竇的人開始竊竊私語,官場中老道的油子則端著酒杯挨個到眾王爺跟前一一問候。
當晚最得人氣的,還是石邃。
對這新出爐的魏王太子,怎麼著都要先混個臉熟,悶頭恭維一番才是正經。今夜到此又哪有人是真的衝著觀賞歌舞來的?於是,稍有些頭臉的官員,隻要不是過於刻板的道學,便都走馬燈般的來到石邃麵前奉承,或是誇讚歌舞,或是讚歎群英會的創意,更有直接獻諂道石邃今夜如何喜氣如何容光煥發,等能誇的都被前麵的人誇過了,就說石邃如何風雅,選得好一個雲淡風輕的夜晚,或是今晚月色如何如何,戲台設計又如何如何,直捧得石邃差點把嘴角裂到耳朵後麵去。
歌舞之後便是雜耍。
口技、甩流星火、摔跤等娛樂輪番上場,不知不覺便把晚上的氣氛推向了一個小高潮。不僅愛熱鬧的小十一看得津津有味,連一向自詡愛好高雅的石遵都被勾起些許興趣,石宣看著兩個小鬼難得露出天真的孩童神情,抿著酒,唇角勾起一個似有似無的笑。
石邃逸興橫飛,酒便多喝了幾杯,隻覺頭昏沉沉的,怕是酒勁上來了,微眯了眼,抬頭去尋天上的月亮,隻見那玉盤高掛在枝頭上,四周有一圈極淡的光暈,朦朦朧朧的煞是好看,不知怎的,看著看著突然想起石閔的臉,想起石閔首次在密室中殺人後的眼神,被夜風一吹,竟是生起一股懼意,打了一個冷戰,酒卻已醒了一半。
他再轉頭去看還沉浸在愉悅中的眾人,突然想起今晚辦此會的主要目的,驀地臉色一變,抬手向下麵的人打了個手勢,這場“群英會”的重頭戲便這樣毫無防備的開場了。
仍在賣力逗樂的演員被瞬間趕了下去,接著上台的是一群穿著破損,神色淒厲的漢人奴隸,任誰的眼都是血紅色的一片仇恨。他們都是來自鍾虞院下的密室,被關押多年的那一批在這幾年幾乎被石閔殺盡了,這些年新關押進去的便是此刻台上寥寥數十人,已盡數被拉到台上,這些人望著著台下的一院權貴,隻因有手銬腳鐐鎖著,否則早就撲下去撕碎了他們,現在卻隻能用利刃般的目光將他們千刀萬剮。
台下的那些個羯趙權貴,有幾個手上沒有沾過漢人的鮮血?即便是幾個漢人官員,既投身羯趙的朝廷,心裏多半也是虛的,此時被這群突如其來的漢囚一唬,人群中便出現了些許騷亂。眾人紛紛交頭接耳,猜不出石邃玩這一手究竟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