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閔越聽越覺得渾身發冷,顫著聲問:“那後來呢?”
石宣嗤的一笑,大概是想起什麼荒唐事,語調中帶著難得的嘲諷之意。“後來鮮卑人叛變,願意與我軍勾結倒戈石生,嚇得石生單騎奔逃長安,留下所有的爛攤子給郭權收拾。”
石閔倒也想不到情況會這樣直轉急下,幸災樂禍地評價一句:“嗬,真是奇葩。”
隨著這場談話的進行,距離千王殿的正門亦越來越近。
石閔後半程漸漸低了興致,直到紛紛擾擾的議論聲越來越響,他抬起頭,忽然看見腳下台階不斷往上延伸的地方,大殿正門洞開,朝東的方向豎著八扇極品紫檀,透過刻著百虎降龍雕花的門扇,能看見裏麵熙熙攘攘站滿了人。而殿中空閑的四周,則豎著三丈高的白色蠟燭,火光反襯在地麵琥珀紅的玉石板上,人影在燈光中不住晃動,像無數的鬼影漂浮在鮮血鋪成的修羅道上。
石閔跟隨石宣走進去,迎麵遇見名身著青衣留著美髯的男子,一麵向石宣頷首,一麵向自己微笑示意。
石閔認得,此人是石宣的老師,牟成。
按照之前就商量好的,石閔側身躲在石宣身後。此時大殿高處,魏王正端坐在寶座上,整張臉始終隱在背光的暗處,神色莫測。而在他的腳邊,擺放著一具屍體,因隔得遠看不清臉麵了,不過從身形和衣著勉強能認出是梁王石挺無疑。
石宣因在殿外耽誤多時,進來還有些摸不清狀況。牟成立刻出言相告,隻見大殿中央,剛被晉封為代王的石鑒單膝跪倒在地,而手中拿著把嵌滿了寶石的彎刀,看樣子不像兵器,倒更像是一件寶物。
石宣臉色微沉,難道七弟的死難道與此刀有關?
石鑒不知身後他人想法,徑直將刀高舉過頂,高聲道:“漢人陰毒。年前黃河流域數州相近傳出乞活軍餘孽尚存的消息,父王派七弟前去勘察,原以為要對付的不過是群流氓匪類,想不到背後卻有高人指點,不僅害得七弟深陷重圍,引發了當日在潼關一役的舊患,還順道截獲請求支援的密函。”
魏王聽他說完,頭微微垂著,並不表態。
石鑒見此,咬牙狠心又道:“當年先皇經曆洛陽一戰,擒殺前朝皇帝劉曜,後又有蓬關一戰,於河內滅晉永嘉末陳留的乞活軍原帥陳午,彼時作為被漢人稱作‘最後一個大漢軍神’的冉騰尚不敵我後趙大軍,否則不會在二十年前的河內一戰全軍覆沒,連唯一的幼子都被生擒,還認……呃……做了父。”
說到這裏,石鑒突然頓住。
西華侯石瞻的陳年舊事,這麼多年一直是王府和朝堂避諱莫深的瘡疤,如今被他貿然揭開,就像失手捅破了膿血,想要收回已來不及,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轉移話題:“這二十多年,不斷有人打著乞活軍的旗號犯上作亂,而這一次,與以往都要不同。探子回報發起者不是別人,正是曾掛印在石生帳下的前鋒大都督郭權,此人性格奸猾,在他的帶領下,黃河兩岸的乞活軍再次豎起‘冉’姓大旗,聲勢之浩不說,短短時日便已震動數座城池。”
石鑒一席話,就像滴水濺進滾燙的油鍋裏,當即激起議論聲一片。
而就在距離石鑒數尺外的地方,石宣深深地皺眉,說起乞活軍,旁人不知道底細,他卻是再清楚不過。當初年僅十一歲的冉瞻被帶到將軍府,頭幾年就如六歲時的石閔般飽受欺淩,而能為他繼續與外界保持聯係的,就是石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