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看似尋常的夜晚。
把自己關在飛燕宮裏“與世隔絕”了近半月之久的石閔,三更時分突然接到下人通傳,說魏王派人來傳話。
石閔心中納罕,幾乎以為自己聽錯。那個千王殿裏高高在上的男人,七、八年來從不曾派人找過自己,此時會是因為什麼事?他心一沉,急匆匆地跑出去,卻在外間正堂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張強連夜從四王爺石韜的飛廉殿出來,臉色黑沉沉的十分難看。他見到石閔躬身行禮,居然什麼話都不說。石閔看他那樣子更加奇怪,心裏止不住胡思亂想,但表麵上還是維持著冷冷淡淡的模樣。
兩人靜了片刻,張強突然說:“請閔主子務必即刻到千王殿去趟”。
石閔心跳漏了半拍,“可否告知是所為何事?”
“奴才不知。”張強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即走。
石閔驚得愣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抬腳朝千王殿方向走。
出了飛燕殿門外,一直往東,是條僻靜的小道。這條路石閔在心中曾幻想過很多次,但在今日實實在在地走在上麵,心裏卻另有一番滋味。他默數著腳步,從一一直數到九千三百零七,倏地站住,抬起頭,隻見朱牆碧瓦,高牆聳立在眼前,這才認出已經到乾坤門外。
他默默地深吸口氣,往前繼續,這才看清前方背光的陰影裏還站了個人,是石宣。
至從上次在翁仲殿荒唐過夜,隔日又不告而別,這是兩人在時隔半月後首次碰麵,石閔臉上火燒火燎地發燙,清了清喉嚨,極尷尬地喚了聲二叔。
石宣答應了,快步走上前。他在這裏早已經等候多時,心裏似有千言萬語想要開口,可等石閔真正出現的那一刻,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石閔最恨的就是他這樣。好像之前發生過的事隻要裝作不提就可以草草揭過。他不願意,咬著牙狠狠地盯著石宣的臉,眼睛裏有不甘,有怨恨,有委屈,有失落。他其實很想說,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隻要能夠回到從前!
可惜現實總不能輕易如願。石宣在察覺到他的心思後非常冷靜地開口,說的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知道嗎?梁王死了。”
“誰?”石閔猝不及防,直愣愣地瞪大雙眼。
“石挺,我異母同胞的兄弟。”說完側頭望了石閔一眼,意在提醒,“你每年七月都要在他府裏住上段時日。”
“原來是他……”
石閔吐了吐舌頭,臉上帶著幾分好奇:“他是怎麼死的?”
石宣道:“去年十月,石生起兵造反,派使者向晉請降。氐族的蒲洪也開始蠢蠢欲動,他自稱雍州刺史,向西依附張駿。”
石閔原本就不是多話的人,此時卻被勾引出幾分興趣,迫不及待地問:“這跟梁王有什麼關係?”
石宣近來心情抑鬱,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即使心裏再不願回答也仍然寵溺著答道:“還都不明白?至從自稱秦州刺史,父王便命大哥留守襄國,自己則親率步、騎兵七萬餘人攻打在金墉的石朗。金墉被破,石朗被俘。父王為彰顯軍威不惜殺雞儆猴,當場砍下石朗手腳,還命人斬下首級將屍體高掛在城門暴曬。”
石閔聽得一陣反胃,臉上青白交錯,人站久了就像踩在船上一樣眼暈。
石宣連忙扶住他,輕輕拍其後背,苦笑著搖頭道:“父王親征,向來都是要趕盡殺絕。他揮師向長安進發,而奉命做前鋒大都督的,就是老七。”
石閔聽罷並不馬上言語,而是停下步子,若有所思道:“這麼說,梁王是在戰場上被殺死的?”
“也不盡然。”
石宣擰眉,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去年一仗,石生派郭權率領鮮卑部士眾兩萬餘人在潼關迎敵,他自己則統領大軍尾隨在後,屯軍於蒲阪。老七麾下精兵雜將參差不齊,首戰以失敗告終。據前線戰報,當時前鋒營死傷慘重,不僅梁王身受重傷,左長史劉隗陣亡,受牽連的士兵屍體更是枕藉三百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