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李豪接著說:
“一個不敢正視自己欲望,一個逃避自己的人,就注定是個弱者,就會失敗。”
“隻不過隨便說說,那麼認真幹嘛?”楊鬆打圓場。
“這種事不得不認真,”李豪說。“以小見大。我們有時雖然是隨便說了一些話,但那些話往往正好暴露了我們的真實想法。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逃避現實,雖然現實是一片黑暗,但隻要我們付出努力,就一定可以達到光明。我們不僅不要壓抑欲望,而且要激發它,——在這點上,我和劉建康完全不同。——這樣,我們才能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
“我一向認為現在的大學實行的是壓抑人性的教育,這就是我們的苦悶所在。”李豪接著宣揚他激昂的觀點,“我們被強迫學無用的東西,而且必須用金錢去交換。我們的性欲正旺盛,但我們的性行為被認為是可恥的,必須極力壓抑。忍許我們談戀愛,卻不許我們有性行為;默許偷偷摸摸的性行為,卻不許光明正大的性行為;不許懷孕,可以播種,但卻不許結果……”
我不怪李豪,雖然他的話很刺耳,但他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一向是自詡平靜如水的,但世界上又哪有平靜的水呢?風乍起,就能吹皺一池春水。而且,即使平靜,也隻是表象,內心深處流湧的波瀾永遠不會停歇。
隻是自己的寂寞和懶惰是不能不清除的,我不想做“淩晨兩三點的月亮”,我懷念“早上七八點鍾的太陽”的時代,那是很遙遠的事了。雖然我正是青年,但那是很遙遠的事了。我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太陽,未來也不是我的?我要做的僅僅是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使自己變得積極一些、健康一點。
我曾千百次想過這樣做,但我無法成功,我安慰自己說是有座山橫亙在我前麵。
我願意再試一次。
怎樣的生活才算健康呢?我想,首先是要見陽光,我已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太陽初升的模樣了。其次,要過充實的日子,要工作,因為它可以使人免於饑寒和無聊,我的工作就是學習。
於是一天晚上,我興致勃勃地去商店買了一個鬧鍾回來,把時間定在早晨五點半。第二天,在寢室裏的一片咒罵聲中,我起床了。我迅速地穿衣,裏裏外外換上幹淨衣服。我在牙刷上擠出弧形美妙的一長溜牙膏——像電視中出現的那種,然後上上下下前後左右地刷牙。我先用涼水洗了臉,用腳踢熱水瓶時發現裏麵還有開水,於是又用熱水洗了臉。在考慮刮不刮胡子時,我選擇不刮。我穿上運動鞋,從桌子上抄起一本英文書,然後飛奔下樓。
我來到操場。微風,薄霧,濕露,——感覺好極了。我朝朝霞漫天的東方看去,隻見鉛灰色的樓房群落中,紅彤彤的太陽噴薄欲出。我感覺到了一股久違的力量正在充斥全身。於是,我迎著這橘色的晨曦,邁開腳步,奮力的跑了起來。兩圈過後,我發現前麵有個女生,白衣勝雪,宛然如夢。
我心曠神怡、神魂飄蕩,更加努力地跑,兩次從她身後越過。但看了兩回她的背影後,我突然想看看她的容顏。於是我掉轉頭,迎她而去。在看了兩次她的麵容後,我覺得還是她的背影動人。於是我再一次改變方向,跑了兩圈。又看了兩次她的背影後,我又想看看她的容顏,於是又改變方向。——如是者三,我倒來倒去地跑得快要吐血。然而她仍舊是那樣不緊不慢若有所思地走著。然後,最後一次,當我迎麵跑向她時,當我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時,從我身邊越過一個男生,他跑到她的麵前。他們一起靜止,他抱起她,他們牽手跑了過來,我目眩神迷,她從我身邊擦過。
我沒有泄氣,我咬緊牙關,堅持住,拖著腳步,繼續往前跑。大概還沒跑上一百米,一個趔趄,我重重地摔了下去。像被人按著腦袋似的,我重重地親吻了一下那被千萬人踐踏過的跑道。
周圍隱約傳來一片笑聲,我掙紮著起來。新換的衣服髒了,努力刷過的牙髒了,洗過兩次的臉髒了,剛洗禮過的靈魂似乎也髒了。但我還是覺得應該完成最後一項儀式:對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讀英語。於是我走向看台。當我找到放在那兒的書時,才發現那是一本關於C++程序的書,我上學期掛的正是這門課。
我回到寢室,又累又餓,精神疲憊,於是上床睡覺,到了十一點這個正常時間,我醒了過來,照例穿衣,起床,打飯……
沒過幾天,我那鬧鍾便莫名其妙地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