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名醫暑證彙論
張機 字仲景,東漢南陽人。舉孝廉,官至長沙太守,作《傷寒論》,醫方大備。扁鵲倉公,無以加焉,後世稱為醫聖。
孫思邈 唐景兆華原人。幼稱聖童,隋文帝召不拜,太宗即位召見,拜諫議大夫,固辭。
隱太白山,學道養氣,得度世之術,洞曉天文,精究醫業,著《千金方》三十卷。
朱肱 號無求子,宋吳興人。深於傷寒,著《活人書》,道君朝詣闕投進,授奉議郎醫學博士,其中論暑一二款,見節庵內,不另載。
劉完素 字守真,金河間人。少聰敏博學,忽遇異人,以酒飲之大醉,及寤,洞達醫術,撰《運氣要旨論》、《精要宣明論》、《素問玄機原病式》。然好用涼劑,以降心火益腎水為主,自號通玄處士。
張元素 字潔古,金易州人。八歲試童子舉,二十七歲試經義進士,犯廟諱下第,乃學醫,洞徹其術,其學則李東垣深得之,其論不另載。
李杲 字明之,號東垣,元之鎮人也。幼好學,博經史,尤樂醫藥,捐千金從張元素,盡傳其業,當時稱為醫聖,《東垣十書》,多其著述。
朱震亨 字彥修,學人尊之曰丹溪先生,元末婺之義烏人也。自幼好學,日記千言。從許文懿公得朱子四傳之學。因母病,即慨然曰:士苟精一藝,以推及物之仁,雖不仕於時猶仕也。乃棄舉業,一於醫致力,褒然稱醫大成焉。
方廣 字約之,號古庵,休寧人。讀儒之暇,留意醫經,為名醫,善用丹溪法。
王綸 字汝言,號節齋,浙江慈溪人,官至廣東布政,因父病精醫,著《明醫雜著》,發丹溪所未發,世甚尊信之。
陶華 字尚文,號節庵,餘杭名醫。幼讀儒書,旁通百氏,著《傷寒瑣言》,發仲景所未發,大行於世,正統間被征,引疾歸,時論高之。
虞摶 字天民,號恒德老人,正德花溪人。著《醫學正傳》、《醫學權輿》、《醫學集成》,岐黃之宗匠也。
李 字文清,江右南豐人。生儒家,習詩禮之訓, 有誌於澤物,遂博古今方論,著《醫學入門》,雖時業乎,而精詳可追花溪。
王肯堂 字宇泰,號損庵,金壇人。中萬曆己醜進士,授翰林檢討,製舉義鑿 ,傳誦海內,尤以歧黃顯,所著有《證治準繩》、《證治類方》諸書,大行於世,慧識燭照,精心縷析,力追古人焉。
按:自古以方術名世者,多不能遍列,姑即其切於治暑者,錄其論並方,因錄其姓氏,使後之業岐黃者,誦其書以考其世,奮然有仰止之思焉,安知不與古長桑、伯元諸公,兢駕而馳聲乎?
張仲景·傷寒例第三論、濕第四論、辨太陽病脈第五論
傷寒例第三論曰:脈盛身寒得之傷寒,脈虛身熱,得之傷暑。
霖按:此乃王叔和序例中語,不得拉雜謂是仲景之論,脈盛傷寒是矣,然必盛於左部,脈虛身熱傷暑是矣,虛大之脈,必盛於右部,且傷寒未有不發熱者此序例言其略例耳,不可泥也。
濕 第四論曰:太陽中熱者 是也。其人汗出惡寒,身熱而渴也。
又曰:太陽中 者,發熱惡寒,身重而疼痛,其脈弦細芤遲,小便已灑灑然毛聳,手足逆冷,小有勞身即熱,口開前板齒燥,若發汗,則惡寒甚,加溫針,則發熱甚,數下之,則淋甚。
按:此證一味涼藥清內火,辛以散之,酸以收之,三者為妙。汗下俱不可,若加之溫針,則速其斃耳。
霖按:仲景治 ,三法鼎峙,前已釋明,注言此證一味涼藥清內火,辛以散之,酸以收之,三者為妙,恐未盡然。身重而疼痛,其脈弦細芤遲,濕勝也,豈寒涼酸收所能治哉!疏矣。
辨太陽病脈第五論曰: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者,為不傳也。
霖按:此節正仲景示人以傳經之活法也。天有寒暑燥濕風火之六氣,人之髒腑有三陽三陰之六氣,天之寒熱感於人,人即以己身之寒氣應之,所謂同氣相得也。《靈樞·本藏篇》雲: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應,是太陽寒水主皮毛,為膚表之第一層,故風寒首傷太陽,然亦有不從太陽而竟至於陽明少陽,以及於三陰者,蓋三陽三陰所主之部位,何經虛,何經即受邪也。如病形篇雲:中於麵則下於陽明,中於項則下太陽,中於頰則下少陽,其中於膺背兩脅,亦中其經。又曰:中於陰者,常從 臂始是也。至於《素問·熱論》,所謂傳經之法,一日太陽,二日陽明,三日少陽,四日太陰,五日少陰,六日厥陰者,乃人身之六氣,以次相傳,此氣傳非病傳。但人身何經何氣之虛,其病邪亦即由此而入,所謂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也。仲景恐治傷寒者,泥於按日傳經,故曰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者,為不傳也。是二日陽明如傳,當見身熱目疼鼻幹不得臥,三日少陽,當見胸脅痛而耳聾,若不見陽明少陽經病證,則不傳也,三陰亦然,是傳經不可拘執按日,見何經病證,即以何經法治之,至若言足不言手者,省文也。須知陰陽有互根之義,寒邪首傷足太陽,熱邪必首傷手太陰,此互根之理,不可移易者也。後世言傷寒按日傳經,固屬大謬,而謂溫暑隻在三焦,而不傳他經者,亦非果否。則一日太陽,二日陽明傳經之說,何以見諸熱論乎?夫傷寒有直中三陰者,溫熱伏氣有發於少陰出諸少陽者,暑邪中人,有入心入肝入脾之辨,是皆不可膠柱者也。
又曰: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
按:溫病無專經,隨其所中,以脈辨之,亦有不中太陽,初不頭痛惡寒諸證,而庸醫認為痰火內傷,禍不旋踵矣。
此證不傳經,止中一二經,慎之慎之。
霖按:溫病乃冬至陽生,人身所伏之陽熱,被嚴寒折伏,藏於肌骨之間,至春鬱遏之陽熱,為外邪逗引,始得發泄。
伏陽既出肌膚,遇春令之氣暄熱,兩熱相幹,而成溫病,即《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謂冬傷於寒,春必病溫者是也。其外感之邪輕,故不惡寒,隻發熱而渴,亦有微惡寒,旋即熱渴者,外邪較重也。若口粘苔膩,身痛便溏,有汗不解,脈濡數者,非中風,乃溫病挾濕也。溫邪內發,其脈多盛於右部,熱傷氣也。風熱之邪外受,先傷手太陰經,風寒之邪,則先傷足太陽經,蓋肺主表,膀胱亦主表也。治傷寒之麻黃湯,非瀉肺藥乎?言太陽病則手太陰亦包括於中,省文也。溫熱當察三焦論治,其傳經見何經證,以何經法治之,傷寒亦然,惟用藥寒熱之不同耳。或言溫熱不傳經,隻重三焦,則熱論何以又有一日太陽,二日陽明傳經之文?此不待辨亦明矣。謂溫病無專經,此越人五十八難指疫證而言,不得拉雜冬日伏氣之溫熱病也。
又曰: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曰風溫。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若被下者,小便不利,直視失溲;若被火者,微發黃色,劇則如驚癇,時螈 ;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
按:此證皆春溫,以內有火熱,感以風寒,故一發劇也。眠睡語難,皆火內灼,非風溫外甚也。自汗風傷衛,不惡寒,外證輕也。止宜辛涼藥內解,微發表則愈。
霖按:風溫為內蘊伏熱,外感風邪,其惡風怯寒,為或有之證,而熱渴咳嗽,為必有之證也。發汗已身灼熱者,是誤以辛溫發表,風藥多燥,觸引伏氣,風火相煽,致有自汗、身重、多睡、鼻鼾、語難出諸候,斯皆誤汗劫液後之變證,非風溫初病固有之證也。若再誤下誤火,則直視失溲,驚惕螈 ,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矣。
此明初既誤表,繼又誤下誤火,釀成不可救藥,足征風溫為燥熱之病,泄熱和陰,為斯證一定治法,縱或稍挾表邪,隻宜蔥、豉、蒡、薄等味,辛涼輕劑,啟腎氣疏風熱是矣,豈可妄施麻桂哉!
孫思邈·傷寒例論
傷寒例論曰:易稱天地變化,各正性命,然則變化之跡無方,性命之功難測,故有炎涼寒燠,風雨晦冥,水旱妖災,蟲蝗怪異,四時八節,種種施化不同,七十二候,日月營運各別,終其晷,度得成年,是謂歲功畢矣。天地尚且如此,然在人安可無事?故人生天地之間,命有遭際,時有否泰,吉凶悔吝,苦樂安危,喜怒愛憎,存亡憂畏,關心之慮,日有千條,謀身之道,時生萬計,乃度一日,是故天無一歲不寒暑,人無一日不憂喜,故有天行溫疫病者,即天地變化之一氣也。斯蓋造化必然之理,不得無之,故聖人雖有補天之極之德,而不能廢之,雖不能廢之,而能以道禦之。其次有賢人,善於攝生,能知撙節,與時推移,亦得保全。天地有斯瘴癘,還以天地所生之物以防備之,命曰知方,則病無所侵矣。然此病也,俗人謂之橫病,多不解治,皆曰日滿自差,以此致枉者,天下太半。凡始覺不佳,即須救療,迄至於病愈,湯食兢進,折其毒勢,自然而差,必不可令病氣自在,恣意攻人,拱手待命,斯為誤矣。
按:真人此論,從天人合基處發脈,義理源頭上起瀾,而議論蒼古,渾渾灝灝,真與南華並傳,雖論寒哉,而溫與暑之秘皆兼之矣。敬錄置之座右,以為玄宗之一助,醫道待其餘耳。
劉河間·中暑論
中暑之證,身熱頭痛,背寒麵垢,自汗煩燥,大渴口幹,倦怠而身不痛,或時惡寒,或畏日氣,脈虛而弱。無問表裏,通宜白虎湯,並感冒發熱煩渴,五苓散、桂枝茯苓甘露飲、黃連香薷飲,或雙解散,或裏熱甚,腹滿而脈沉可下者,大承氣湯下之,或三一承氣湯尤妙。半表半裏者,小柴胡湯、涼膈散、天水散。
按:劉河間論暑證甚詳,獨明於諸家用藥,頭頭中款,可謂得其解者。但暑證不分表裏,一味清內,得寒涼而解,苦酸而收,不必用下,承氣湯走馬之糞也。卻之卻之。
李東垣·暑傷胃氣論
刺誌論雲:氣虛身熱,得之傷暑,熱傷氣故也。痿論雲:有所遠行勞倦,逢大熱而渴,則陽氣內伐,則熱舍於腎,腎者水髒也。今水不能勝火,則骨枯而髓虛,足不任身,發為骨痿,故下經曰:骨痿者,生於大熱也。此濕熱成痿,令人骨乏無力,故治痿獨取陽明,時當長夏,濕熱大勝,蒸蒸而熾,人感之多,四肢困倦,精神短少,懶於動作,腦氣促,肢節沉痛,或氣高而喘,身熱而煩,心下膨痞,小便黃而少,大便溏而頻,或痢出黃糜,或如泔色,或渴或不渴,不思飲食,自汗體重,或汗少者,血先病而氣不病也。自時當長夏至此,已采入正款,不敢擺刖,故重出其脈中得洪緩,若濕氣相搏,必加以遲,病雖互換少差,其天暑濕令則一也。
宜以清燥之劑治之,名曰清暑益氣湯主之。
清暑益氣湯黃 (汗少者減五分) 蒼術(泔浸,去皮,各一錢五分) 升麻(一錢) 人參(去蘆) 白術 橘皮 神曲(炒) 澤瀉(各五分) 甘草 黃柏(酒浸) 當歸身 麥門冬(去心) 青皮(去白) 葛根(各三分) 五味(九個)《內經》雲:陽氣者衛外而為固也,炅則氣泄,今暑邪幹衛,故身熱自汗。以黃 、人參、甘草、補中益氣為君,橘皮、當歸身、甘辛微溫,養胃氣,和血脈為臣,蒼術、白術、澤瀉、滲利除濕,升麻、葛根、苦甘平,善解肌熱,又以風勝濕也,濕勝則濕不消而作痞滿,故炒曲甘辛,青皮辛溫,消食快氣,腎惡燥,急食辛以潤之,以黃柏苦辛寒,借甘味瀉熱補水虛者,滋其化源,以五味子、麥門冬、酸甘微寒,救天暑之傷庚金為佐也。
上 咀作一服,水二盞,煎至一盞,去粗稍熱,食遠服。
按:東垣意見精密。立方中和,清暑益氣湯一劑近世多宗之。然氣血虛弱之人,用之最宜,如遇強壯者,不能取效,且助溫火,不可不斟酌也。
朱丹溪·中暑論
中暑論曰:暑乃夏月炎暑也,盛熱之氣著人也,有冒、有傷、有中,三者有輕重之分,虛實之辨,或腹痛水瀉者,胃與大腸受之,惡心者,胃口有痰飲也,此二者冒暑也。可用黃連香薷飲、清暑益氣湯,蓋黃連退暑熱,香薷消畜水。或身熱頭疼,躁亂不寧者,或身如針刺者,此為熱傷在肉分也。當以解毒湯、白虎湯加柴胡。如氣虛者,加人參,此為傷暑。或咳嗽發寒熱,盜汗出不止。脈數者,熱在肺經,用清肺湯,柴胡湯、天水散之類,急治則可,遲則不救,盛火乘金也,此為中暑。凡治病須要明白辨別,慎勿混同施治,春秋間亦或有之,切莫執一,隨病處方為妙。
按:暑病原有輕重,分傷冒中三款是已。但凡感暑而病者,皆從冒火而得,總謂之傷暑,其感火多而熱重者,乃為中暑。以內外諸雜證分屬五髒,猶為近理,至以五髒分屬冒傷中三者,則誤矣。其內外諸雜證,即有重輕,均從髒腑而發,若以分屬之三證,豈不泥且左矣。名家亦有此誤,又何以破後人之迷也?
辨動得靜得
丹溪曰:若暑之時,無病之人,或避暑熱,納涼於深堂大廈,涼台冷館,大扇風車得之者,是靜而得之陰證也。其病必頭痛惡寒,身形拘急,肢節疼痛而心煩,肌膚大熱,無汗,此為陰寒所遏,使周身陽氣不得伸越。宜用辛溫之劑,以解表散寒,用濃樸、紫蘇、幹葛、藿香、羌活、蒼術之類。若外既受寒,內複傷冰水生冷瓜果之類,前藥再加幹薑、縮砂、神曲之類,此皆非治暑也,治因暑而致之病也。
按:靜動而得,分中暑傷暑,此論出自張潔古,後皆因之。天盛暑之時,炎火若炙,無之非是,故古人聞避暑而未聞避寒,深堂廣廈,正以避暑,安得入而中之?且房室陰涼,正可護衛陽氣,又安得而遏傷之乎?即膏粱深處,必不能無冒暑,應接其傷暑者,亦於動中得之耳。老子曰:人能常清靜,天地盡皆歸。一靜即可祛暑,從何而中也?至於冰水瓜果等寒物,多食自傷脾胃,亦生雜證,謂瀉痢雜證,內有此物積聚則可,謂專以此致暑病則不可,若執口得寒物,身犯寒氣,同冬時寒病治之,則謬以千裏矣!霖按:潔古論暴以動靜分陰陽,甚屬不經,致啟後人訾議,然亦出諸不得已也。何以言之,夫暑字從日,雲暑而不雲火,其義可思,蓋天日之陽熱,蒸地氣以上騰,人在氣交中,感之者為病暑。《素問·五營運大論》,謂暑以蒸之,《禮記·月令》,謂土潤溽暑者是也。夏至陰生,人身所伏者陰氣,暑在六氣,屬之君火,在髒屬心,在卦屬離,且離火中虛,則暑為陽熱中含陰象可征,是以仲景治 ,三法鼎峙,潔古猶恐世醫不明其義,故設陰暑陽暑之名以辨治。丹溪引伸潔古之意,故曰此非治暑也,治因暑天所致之病也。何等曉暢,初不料遺譏於後世也。
夫潔古所謂動而得之為陽暑者,是言藜藿之人,或奔走長途,或戮力田間,暴中天日之熱為陽暑,乃動中之動也。
所謂靜而得之為陰暑者,是言膏粱之人,廣廈風車,恣欲無度,致損真陽,陰濕內伏,寒熱外襲為陰暑,乃靜中之動也。若果清靜無為,真氣內守,百邪亦不能侵,豈獨一暑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