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岸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不斷地轉換著場景,他的靈魂仿佛飄在了半空,孑然獨立地看著許多過往在眼前一幕幕重現。
像隻小猴一樣從後麵敏捷竄上來掛在他身上的小人兒總是麵無表情,聲音卻永遠愉悅清脆,她最喜歡疊著聲接連叫他“相公相公”,他不理她,她才會搔搔臉,改口喚他“阿岸阿岸”;
第一次見麵,她一本正經地板著小臉對他說:“做我相公好不好?”
他不理她,她便成天纏著追問他的名字,甚至膽大包天地踏著二丫的身攀上他的窗戶,還給他取了那麼個可笑的昵稱――“阿岸”;
離開聚雲縣時,她圓睜的大眼裏寫滿控訴,扯住他的袖搖來搖去:“阿岸,你要丟下我嗎?”
招親大會上,她噴著鼻血在人潮裏努力地遊向他,雀躍地七手八腳纏上他的身體,繼而霸道又堅定地對縣令小姐宣告:“阿岸是我的相公!”
風淩波看不慣他,挖他牆角慫恿她放棄他,她卻一臉認真地說道:“阿岸很好的,我喜歡阿岸。”
路上不慎摔得嘴啃泥,她隻會把小臉繃得緊緊地,動作緩慢地眨著眼睛,看起來就像可憐巴巴卻又倔強的小狗,揪著他的袖搖啊搖,撒嬌著讓他給她擦鼻血;
看到風淩波與黎湛親熱,她也想與他親近,於是偏著腦袋瓜嘟著小嘴滿院追著他跑:“阿岸阿岸,我也要親親!”
他給她買了糖果、新衣裳,她便高興地舉著手朝他撲抱過來,整具嬌軀貼進他懷裏大聲嚷嚷:“阿岸阿岸,你真好!”
看到湖裏交頸纏綿的鴛鴦,她可愛地托著小腮幫甜膩膩地與他商量:“阿岸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像這兩隻鴨一樣!”
一重重一幕幕,好像都帶著甜甜的糖果香,在夢將他環繞,讓他忍不住想從心內開始微笑。
兮兮最後離開他的模樣,沒有眼淚。因為她不會哭泣。
她隻是瞠大眼,努力地看著他,似乎想用力看清他的樣,牢牢刻在心上一般。黑如墨石的眸,染上輕霧,仿佛在迷惑地問著他,或許也是問她自己
為什麼?
夢裏有風,呼呼作響的聲音,混著樹梢搖曳沙沙,拂過身前驚慌搖搡著他的人兒那潔白無瑕的發絲,像在耳邊呢喃。
阿岸阿岸,你不要睡了,快點醒過來。是她帶著哭腔的聲音。
她的表情是那麼害怕無助,眼睛裏盛滿憂慮悲傷,卻沒有眼淚。
她還是不會哭嗬。
夢的她變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雪顏白發,晶眸紫瞳,美麗得恍如下凡仙。但是他肯定,這個永遠學不會怨恨的女,就是她。他的兮兮。
她的發,為何變成這樣?
她的臉,為何如此透明?
她的眸,為何裝滿憂鬱?
他不知道,他竟讓她如此難過。
夢的他,似乎怎麼也揮不去那噬心的悔意。
他總是背對著她。
他總是對她冷冷清清。
他總是對她不理不睬。
最後,還暴戾地趕走了她。
然而嚐盡思念的苦,他不得不承認:失去她,他很痛很痛。
她總是浮現在他腦海,揮之不去,深深成印。
曾經在某一天,到處都找不到她時,苦苦等待,她也沒有回來時,他想過放棄。
他傷她如此之重,她怎會再見他?
他傷她如此之深,她怎會原諒他?
他傷她如此之狠,她怎會留戀他?
她已經走了,再不會回來。
放棄她吧,她的世界裏,已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值得被原諒。
有什麼資格,再出現在她麵前?